听你母亲说的?我赵扶风沉吟着,我平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是喜欢行走,蹉跎算得了什么?快雪被禁锢得像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倘若解开禁制,她必是与我悠游天下的伴侣。我爱她舒展的样子,所以不悔。
徐锦之冷冷道:可是她已经离了尘世,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赵扶风缓缓道:爱我所爱,为我所为,费了多少力气,都与人无干。
徐锦之的微笑凉而淡:是这样么?你以为世间真有坚固不移的情意?一切皆在流沙之上,越想抓住什么,越要落空。我看你这样,实在是可笑。
赵扶风的手落到徐锦之肩上:小小年纪,便看得人心这样不堪。辉夜和秀人的孩子,不该这样。
徐锦之触到他悲悯的眼色,身子一颤,随即跳起来,大声道:不关我父母的事,不许你说他们。
赵扶风看着少年的眼睛,黑沉沉似暴风雨前的天空,沉闷而压抑,竟不知再说什么。
晨光透过微垂的小枝和密密的叶子,照着倚案而坐的徐辉夜,在月白竹布衫上留下淡淡的影子。徐锦之走进屋子,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父亲。
徐辉夜回头道:锦之,你昨夜又没回家。喝酒了?
徐锦之在他眼底捕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责备:父亲想骂我,不妨直说。我是喝酒了,在方叔那里。
赵扶风也在?我不希望你与他走得太近。上次派死士去夺他的底野迦,更是形同儿戏。
我心里一直愧疚,所以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只是没料到他的武功这样高,西堂四死士也不堪一击。他的眼睛亮得慑人,父亲怕什么呢?
徐辉夜眼神深沉:锦之,你这是对父亲说话的态度?
自然不是。可父亲又是如何待母亲的呢?徐锦之微笑着,父亲曾答应我,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现在却食言了。
徐辉夜不怒反笑:权势、声名、贤妻、爱子世人企求的,我都拥有。如今没了年少时的勃勃野心,反而觉得负累,可惜我当初不懂得舍弃。
徐锦之眼睛一红,克制半晌,才勉强道: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父亲。赵扶风想掘开江姨的墓,带她回南海。母亲大怒,已经带着风云十三剑赶过去了。
徐辉夜脸色一白,不及更衣,飞掠出户。徐锦之垂下头,一颗眼泪溅到书案上,随即无踪。
自赵扶风三十岁后,与人动手就成了一件乏味之事,几乎可说是孤独的表演。此刻,对着黑衣剑士们簇拥的清冷女子,他忽然有了临战的警觉:秀人,不论你如何阻挡,我一定要带快雪回南海。
连秀人怒极,锐声道:当初你弃小姐而去,累她抱憾而终,现在还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说什么带小姐回南海?我决不许你侮慢她的骸骨,更不会让她离开故园。掌中短剑一横,衣袖便风帆一般鼓起,你若是执意要在连氏墓园做这种掘坟曝骨的恶事,须得踏着我尸体过去。
赵扶风委实不愿与连秀人冲突,但携骨回乡、百年之后与快雪同归一冢的念头一起,一颗心竟是如煎如沸,再也无法忍耐。他斩钉截铁地道:我与快雪虽未拜堂成亲,毕竟有过婚姻之约。我带妻子回乡,谁也不能阻拦。他的步子才迈出,锵的一声,风云十三剑的剑阵已经排开。十三把剑拔出来时整齐得出奇,展开来亦是灵动得出奇,强劲、黏连、尖锐迥异的劲道织成细密的蛛网,将赵扶风困在中间。
赵扶风出刀缓慢,招式平实,拙得像街头卖艺的武师。风云十三剑却不轻松,剑尖像缚着重物,越来越慢,节奏却与赵扶风越来越近。在大家出招的韵律完全一致的瞬间,赵扶风微一侧身,手中刀斜斜挑起,画了一个六尺为径的圈。风云十三剑感到对手汹涌的刀势忽然平伏,十三把剑像是刺入了虚空,刺入了柔软的春水。剑阵之力,就此消解,摧落碧绿松针一地。赵扶风的这式谢家池塘,领悟了平之如水的要诀,如同池塘生春草的写意画,开阔而清新。
赵扶风想展开身形,掠过剑阵到墓旁,然而他不合时宜地记起当日那少女的轻嗔:神刀门的一苇渡很了不起么?这样蹿出来,吓我一跳。他微微地笑,有些恍惚。在这瞬间,连秀人突然出剑,刺向没有设防的赵扶风。谢家池塘在卸对手之力时,先卸的是自己之力,短剑毫无阻碍地刺进了赵扶风的肩胛,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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