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广平素不爱说话,人也踏实肯干,一年到头都是上山下山砍柴背柴。两年里,把寺里众僧所用烧水做饭的柴差不多一个人包了。
道广是三四年前的秋天来到寺院的。那天又是风又是雨的下了一整夜,黎明值守的僧人打开山门时,见一个人昏在了山门廊下,一时惊得大叫起来。妙药罗汉明嵩上前摸了摸他的心窝,对大伙说:"快!还有救!"
众僧见说,忙按明嵩说的,先把他抬进屋内,又是点柴火、又是端姜汤米粥的灌他。整整昏了两天也烧了两天后,竟挺过来了。他醒来以后,对众僧说,他是被乱军抓去当了役夫,两军打仗时瞅了机会逃走了。家乡在黄河北峪里的,听说那一带眼下正打仗,他也不敢再回家,就投奔少林寺来了。
起初因无人引见他,寺院一直不肯为他剃度。过了半年多,见他每天上山砍柴,每天打的柴比别人多一半还多。早去晚归的不说,夜里寺院大静之前,他还会来到柴房,把白天砍的柴再锯成一段一段,整整齐齐地摞好。
柴头见他如此肯干,又执意出家,各样功课也颇知努力,去年春上,老柴头临圆寂之前,对善护和寺主担保说,他看出来了,道广纵然来历不明,却也不会有什么大差错的,又以自己一直没有收弟子为由,要为他担保并收他为徒,善护犹豫一番,末了还是答应了老柴头。
柴头见他始终一副苦行僧的模样,也不再为他剃发,只是度他做了一名头陀僧,法号道广。又把自己的一串捻珠,一只饭钵,两件旧僧衣和一把大柴刀统传与他,他在寺里才算有了衣钵师父。
去年秋天,少林寺向柏谷寺再次增派武僧时,便把他也分拨过来,除了值夜,他依旧还是坚持包揽了柏谷寺一二百僧人的用柴。
道广性情孤癖,平时总是低头来、低头去的,有人曾问起他俗姓什么、家是哪村时,他总是装聋作哑。小觉范看他平时言谈举止鬼鬼祟祟的好像有什么心思的样子,私下便给他起了个"鬼影头陀"的绰号。
觉远闭着眼,思量今晚的事情,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一次,他亲眼看见贴饼罗汉觉行晕倒在校武场外面。觉范和觉远为他号了脉,发现觉行的脉象很虚弱,脸色苍白还直出虚汗。他们扶觉行回到寮舍后,觉范把秀秀姑送他的一直不舍得吃的一块麻糖喂了觉行,觉行很快就缓过气来了。
觉远看出来了:觉范的举止,分明像是清楚觉行生病的原委。否则,他怎么一下子就猜出觉行是饿晕所致的虚脱之症?
事后他盘问了觉范,觉范才把那天晚上看见觉行在河边煮野菜汤充饥的事说了。还说,觉行后来还对他实说了,说他山下的老娘侄子,还有村里的百姓,眼下都已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了。他因为挂牵娘和侄子,所以,每天只靠喝稀粥稀面维持,省下自己的饼子都藏了起来,送回家去以解老小饥荒了……
觉远想,佛门寺僧"为成道业,故受此食",而像觉行这样,每天都把自己的干粮省下,只靠着早上的一钵稀粥,午间的一钵汤面,加上晚上的一钵稀菜汤,天长日久的,怎么能撑得住从五更到夜晚的武功操练和值夜护寺?又如何撑得住白天诸多的繁重劳作呢?心下也担心,就算靠他每天省下的那两三个饼子,究竟能不能救得一家老少三口渡过饥荒?
一时,心下实在怜悯得难受……
见觉远一声不吭,觉范又咕哝道:"反正,我不信二师兄会偷寺里的粮食。他要是想偷,偷些饼子岂不更是人不知鬼不觉?干嘛还会喝野菜汤,还会饿晕?倒是那个鬼影,成天低头耷眼的阴着一张脸,闷嘴葫芦一个,人说-仰脸女人低头汉-,这样的人,最让人捉摸不透。"
"嗐!嗐!大静啦!大静啦!谁还捂在被窝儿里放屁扰人哪?"
突然,睡在最靠里面铺位上的癞头和尚智兴猛地吼了一声。
觉范奇怪:他捂在被窝儿里跟觉远说话,他怎么也能听见呢?
觉范对觉远低声说:"其实,最讨人厌的就是这个癞头和尚了,满头癞疮满肚子癞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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