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大响,酒坛破碎在地板上,五步外一名一身银灰色锦袍的矮子左手轻拍胸口,吃吃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的脸又宽又扁,像是被人按住了脑门和下巴往里猛力一挤,脸颊的肉被挤得吊在半空,变形的五官奇丑无比。他右手握着一柄光亮得泛出透明蓝色的银钩,尖锐弯曲的钩尖上闪烁着一滴鲜血。那是范惜光的血,自背后偷袭他的就是这银袍矮子。矮子努了努嘴,细声道:“你凶巴巴瞪着我作甚?我不过是想把你拿下,若想要你命,适才这银钩就钩住你喉咙了。”范惜光狠狠一笑,道:“银煞?”矮子道:“你也知道我名号?我便是银煞包地,我哥哥包天在王大人府里看着你老爹。小伙子胆子不小哇,青州城里到处在缉拿你,你倒敢跳出来喝酒。想见你老爹不着那张臃肿的丑脸上,着实令人恶心。
范惜光冷笑道:“我拿下你,一样可以见到我爹。”包地摇摇大头,道:“银钩上淬有我包家的独门毒药,你只要一动,不必我出手,自己便倒下了。”范惜光冷冷道:“是么?”他早已觉察肋下一痛之后便即发麻,正是中毒之象,然而不知为何,他全身气血运行并无异样,丹田中真气仍是充盈。雪绦软剑还在身上,话刚落音,他持剑在手,剑光快如流星般奔射而出。这一下发难积蕴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满腔的怒恨,包地猝不及防,待他于电光石火之间相信范惜光确已出手时,“啊啊”痛呼中,左脸上已翻出一条深深的血槽。雪绦剑柔如灵蛇,舔向他粗短的脖颈。包地挥钩怪叫,身法如陀螺一样急速乱转。范惜光舞剑怒啸,剑光如电、气势如虹!
包地的武功狠毒阴厉,怪招迭出,堪称一流高手。但范惜光在恶斗中发现,他的每一招每一剑,都能奇迹般达到前所未有的凌厉和快捷。他不知这是何道理,当日他在梅花帮败于那少女之手时,曾对自己的武功完全丧失自信,内心深处更对营救父亲一事充满惶恐。可这一战令他越斗信心越涨,只觉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量。他一声清吟,挥出师门绝技“天花乱坠”。以往这一招他只能迫出十七朵剑花,师父清一真人能挥出二十五朵,如今他这一剑挥洒得满天都是耀目的光华,也许有三十朵,也许是四十朵。
包地怪异的身形如酒坛般坠落在地,身上锦袍碎成柳絮,满脸血污中,一双细眼惊骇地不肯阖上。他死也不愿相信,自己竟会败在这年轻人手中,他包家剧毒“圣犀水”对此人竟会全无效用!
范惜光轻吁一口气,这才发现,酒店中更无一人,桌椅大都破成碎片。他拾起包地的银钩,坚定地走出店门,大步往城中而去。
人流默默地簇拥着范惜光往前走。人群中,多数是神情肃穆而两眼闪亮的老百姓,他们相信,范公子一定能为惠泽于民的范大人讨回公道。走在百姓之前的是二三十名兵卒和捕快,距范惜光挺拔傲岸的背影至少三十步。他们本应将这无法无天的年轻人锁上铁链,但那柄蓝汪汪的银钩阻止了他们。每个人都深知银钩的威力,而此刻银钩已失去了原来的主人。
范惜光的酒意早被寒风吹醒,经过一场剧斗,浑身说不出的轻快。他不知道身上这神奇的力量是如何来的,但肯定与那黑袍少年有关,他甚至觉得,少年就隐在身后的人流中,只要他有危难,就会挺身救援。不管这少年因何而来,他深信,少年是他的朋友,是他这一生惟一的朋友。
他穿过一条宽阔的石板街道,停在一所蹲着两只大石狮子的宅第前。石狮眦牙怒目,非常威武,大门上的兽头铜环比拇指还粗,黑底金漆匾额上,“王府”二字隶书端秀凝肃。这份威仪迫得老百姓们远远散开,捕快和兵卒则在范惜光背后十步处围了半圈。
大门忽然开了,两名鲜衣健仆分立两边,左首一名朗声道:“王大人有请范公子!”范惜光振衣而入。他没什么好畏惧,反正他的命只剩两日。大门重又阖上,两名健仆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过了中门,一条青石道穿过宽大的庭院直通正厅。范惜光曾来过这里,就在他中了第四名举人的当日,父亲携他来拜谒顶头上司布政使王左安大人。那时候王左安连声称赞父亲教子有方,神色间称羡不已,谁料想,覆雨翻云间,父亲成了阶下囚,自己也是命不久矣的通缉犯!他暗咬钢牙,眼中突燃起两朵冷烈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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