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阳春三月天,御花园里绿柳依依,红桃灼灼。因劝诫太后戒酒本属家事,两人也未带左右,一路踱廊过桥地来到含仁殿外。
宇文护来到殿外时,神情略犹豫了一下,一只手不自觉地扶在腰间的剑柄上,双眼在四周迅速睃巡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时,方才缓缓移步进殿。
秋日少林,宁谧若梦,夕阳如血。
葛屦麻衣的大禅师面南趺坐,神情藏着无以言说的悲悯和戚伤……从昨天傍晚到今天黄昏,大禅师在这方悄寂无人的山巅林丛已整整禅坐了十二个时辰了。
他瘦削的身影如嶙峋的山岩般沉凝。
伴着晚岚的流逸和清风的轻吟,从天外飘来了一阵阵令人肃穆的天音:“南谟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都婆阿弥哆悉耽婆……”“……天下和顺,日月清明,风雨以时,灾厉不逞。国丰民安,兵戈无用,崇德仁兴……”大禅师用风一般的清音反复低诵《无量寿经》和《往生咒》。
他要用法音慈航超度那满山遍野游魂野鬼的亡灵——那是他四十年前的罪孽……也是这样一个秋日黄昏。
前朝北魏最年轻的一位柱国大将军,率领两万魏军与南朝梁军在虎牢、北山一带接连几个月的血战,双方伤亡都很惨重。
魏国新增一万八千援军即将赶到北山时,大将军决定以诱敌深入之计,在北山坳形成合围,一举全歼梁军。
大将军命属下五千士兵散旌乱步,金鼓不振,佯作委靡颓败之状,将南梁兵马诱往北山坳魏军的包围圈中。不料,梁军发兵神速,先于魏国大军与援军合拢之前,将作为诱饵的五千大魏士兵一下子堵在了山坳旮旯里。
五千魏军与数倍于自己的梁军浴血厮杀,虽说为大军合围赢得了战机,但五千魏兵却因寡不敌众而全部战死在了岙子里。
大将军率部与援军终于在前后左右堵死了各个出口,将三万多南梁士兵死死锁在了谷底,然后命大魏士兵从山顶上往山谷里射发燃有火油的箭镞,滚下大小的山石乱木。
大将军挺立山头,见敌军阵中的士兵仿如热汤下的蚁群般,在火烟、乱箭和滚石乱木中蠕动,在自踏自践中惨叫挣扎。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浓烟伴着令人作呕的皮毛和草木熏燎气息,伴着尘土和人马汗水的气息从山谷一阵阵腾上山顶。山谷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双方士兵和马匹的尸体残骸。
大将军挥剑命士兵冲下山底血刃梁军……大军压顶之下,剩余一万多没有战死的南梁士兵不想再作无谓的挣扎和反抗了。他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全部跪在地上投降魏军。自动扔在一起的刀剑,堆积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
年轻的大将军策马缓缓走到降军阵前。
敌国士兵早就闻听过这位战无不胜、令人胆寒的魏国大将军的威名了,他们跪在地上,露出乞生的目光。
大将军挺立马头,夕阳把他的身影扯成了一座陡峭的山峰。他犀甲上的鳞片于夕阳下闪着耀眼的辉光。
十几年的沙场拼杀使他练就了一身过人的领兵打仗本领,人称常胜大将军。魏帝见爱,将公主许他为正妻。他发誓用自己的三尺长剑扫平南北,为大魏皇帝的一统王业立下汗马功劳,留名青史。
此番凯旋后,魏帝自然还会再次隆重晋封他,而他十月怀胎的爱妻、大魏公主正好也该临产了……大将军伫立在那里,望着跪了一地的俘兵不作一语。这些全是敌国兵士,如果把他们带回都城,朝廷会依例把他们分拨给大魏国各王公将相的府上做奴做婢,从此生生世世为主子们耕植、纺织、打猎、放牧……连年征杀,成千上万的战俘被成批成批地分发到大魏国王公将相的府上,他们的家奴已经够多了。可是朝廷赏给他们邑地、山林、牲畜和草场却是有限的。这些男性奴隶,已经远不如牛马猪羊和女人更让他们欢喜。
若把这一万多俘兵带回京城,这归程的一路之上,至少还得多出数十万斤的口粮才能勉强支撑到京城。可是,这一带因连着两年的大旱,原本就是赤野千里、饿殍横叠了,哪里再去找那么多的口粮来?可是,如果放走他们,他们虽一时各自归家,倘被敌国国主重新征召,将会再次成为大魏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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