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老姑奶奶昌乐大长公主常带着这位表兄进宫。在皇祖母老太后的含仁殿里,贺公主也常和他一起玩耍。十多年不见,两下一时竟不认得了。不过细看上去,儿时的眉眼五官倒也没变。想想刚才大长公主说起他小时候爱流鼻涕的事,禁不住望着他捂嘴一笑。
尉迟公子不知贺公主这一笑所为何故,心下早已痴了。
他分别见过叱奴太后、祖母大长公主,母亲金明公主的姑妈、姑姥娘阳平公主后,任由老太后拉着手儿不住地夸着,然耳朵听太后和祖母、姑姥娘说着闲话,眼睛却不时地朝贺公主和河南公主两人站的那地儿望着。尉迟公子见贺公主似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不时探头朝窗外瞅。待他又回答了老太后几句什么话再拿眼去寻时,那边只剩下了嫂嫂河南公主,贺公主早没了人影儿了。
尉迟公子在人群中睃巡了几番,依旧不见公主的影子,一颗心如被人摘走似的,一下子虚落得发慌起来。长这么大,他也不记得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他如此涩楚怅惘又拂之不去的东西……尉迟公子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家府上。一直以为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已无所不有的尉迟公子,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就连自己的四品闲职,也不过是仗了父亲和祖父的功勋才被特别恩赐的。自己其实始终没有为大周朝廷、为陛下的江山社稷做过任何一丁点儿的事情。
一向淡看功名的尉迟公子,突然萌生了对功名的强烈渴望和建功立业的雄心抱负。
他决定离开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公府,离开京都。
当尉迟公子对父亲和叔父挑明要随叔父南下蜀秦的心迹后,尉迟迥和尉迟纲意外之余,倒也颇为高兴。尉迟家虽三代皇亲,然而子孙却多是靠自己的实力和文治武功获得官爵的。家里也只有这一个儿子是在京城府上安享富贵。
然而,只因尉迟家的男丁多是朝廷武将,成年在外浴血沙场,死生难测。这个小儿子又一直被祖母格外宠爱,虽无作为,毕竟能给常年守在家中的老人家一些慰藉。所以,众人对他的整日嬉游于教坊酒肆、放浪于声色犬马的作为,倒也从没有苛责过什么。如今他自己突然提出要从军离京,尉迟老兄弟两人以为,虽说佑儿不曾受过什么苦,然而凭他过人的天资,磨砺一番,也可成为国家朝廷的栋梁之材,于是一同来到后庭与母亲昌乐大长公主相商。
二人再没有料到,大长公主不仅不同意这个小孙子从军,反倒训斥了哥俩一通:“我尉迟家的子孙为了大周江山,打仗的打仗、戍边的戍边,有死的有伤的,也有虽活着却也是三年五年难得见上一面的,我从没拦过谁、怨过谁。如今我身边只剩下这一个小孙子了,不定哪天我伸腿了,就算一时你们都不在床边灵前,只要看着他在我身边替你们守着我也知足了,也能合眼去见你们那早死的老爹了……”老公主说完禁不住悲泣起来。
尉迟兄弟见老母伤心,一齐跪下劝说起来。尉迟兄弟早年丧父,母亲昌乐大长公主不肯改嫁,从此母子相依一晃多年。尉迟兄弟成人后也颇知孝敬母亲,就算人在远边,凡得了什么新鲜物,能送回京城府上的,总要设法送到京城请老娘尝尝见见。如今,见老太太如此拼命阻拦,两人谁还敢答应带尉迟公子离京从戎?众人却没有料到,尉迟公子竟是铁了心,说如果父兄不肯收留他的话,他便去投奔别的将军麾下,就是独自一人到西北要塞的军中也在所不惜。
大长公主和众人在一起揣摩了好几天,怎么也猜不出这个从不重功名、只知嬉游的小孙子,为何突然之间执意要出征打仗、建功立业起来?大长公主派人细细察访起来,问尉迟公子近日心绪可有什么不对头的?后来跟从公子的一个小子说,元宵节那天,公子从宫中带回了一把弓箭,从此常常喜欢一个人抱着箭久久发愣。一天,小子不小心把箭碰掉在地上,公子大发雷霆说这把箭是宇文贺公主用过的,摔坏了拿命也难抵。
小子说,跟公子这么多年了,什么宝贝他这般看重过?什么时候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来?大长公主觉得这里有些蹊跷,于是派人把箭拿来看看。见箭上刻着“御制”二字,别的也没有瞅出有什么异样来。于是便叫尉迟公子过来,装作无意地一面说话、一面却察看着佑儿的神情:“佑儿,这次我在宫中,乍见你贺妹妹,竟吃了一惊!怎么出落得仙女似的?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尉迟公子闻听此话,怔怔地望着祖母。祖母突然提起贺公主来,不知有什么含意?大长公主又道:“佑儿,你也该定亲了。我有心为你求聘你贺妹妹,不知你意下如何?”尉迟公子一张脸儿骤然窘得通红,一颗心咚咚地剧跳着,半晌才道:“祖母……孙儿眼下无功无名,不想被人小看。等孙儿凭自己的本领汗马取侯,再求聘贺妹妹不迟。”大长公主什么都明白了!她乐呵呵地说:“咳!真真一个痴心的孙儿!我尉迟家可是驸马世家啊!凭我们尉迟家的家世根底,凭我孙子的相貌人品,哪里辱没了她宇文贺?你却偏偏舍近求远!等我明天就去宫里,直接找老太后为你求聘贺公主!”尉迟公子忙阻拦道:“祖母,如此,只怕别人会说孙儿有攀附之心!”大长公主哪里肯听?当下就令家人备好武帝亲政后赏赐自己的九命一品公主大轿,着了一品礼服立马动身进宫,径直来到掖宫含仁殿觐见叱奴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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