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春上,山城连着发生了几桩令人心惊的大事:
先是红枪会几千人众攻打县城。整整两个月里攻城不下,城墙外的护城河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沟的死人。那血流的,把几丈宽的一河水都染红了。
事后不久,城外那座闻名天下的千年古刹少林寺,突然被一帮军阀队伍重重包围。因消息泄漏,好几千僧人于头天夜里得以四下逃散。留下一座古寺被人油泼炮轰,大火延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寺院里各处的殿堂、楼阁以及经卷、法器等,几至焚绝……
这期间,又传来了山城教育会长杜先生遭人暗算的噩耗。紧接着,山城驻军首领、山城大家族吴拔贡三弟吴宗岙神秘暴死。吴老三死后,尸首竟还被高高地倒悬于他家庭院的那棵合欢树上。而那个晚上,吴家阖府上下十几口人,甚至那只看家的大黄狗,竟然全无半点知觉!
这些事,多年来一直沉积于山城人心中,始终是人们无法破译的悬疑……
孰料,很多年以后,有人意外获悉了一个新的线索——有位当年的少林弟子,在军阀血洗少林的那个前夜随众僧逃散到山上。据这位流落民间、年近九旬的老人透露:当年少林寺被军阀炮击火焚的原因,除了因寺里僧兵曾参与过当年军阀间的混战外,似乎还与一位大户人家的女眷有着某种牵连——
据这位看林老人说:那年春上的一天傍晚,一位年轻的女子带着一名丫头慌慌张张地逃进寺中来避难。寺里几位认得她的师父,用金蝉蜕壳之计将其搭救,又连夜将其送往嵩山幽谷中一座隐蔽的庵堂藏身……
几天后,山寺突然就被一帮子来势汹汹的军阀官兵包围了……
柔美如绸的黄昏梦一般悄悄降临了。
山野辽阔而悠远。一阵又一阵醺人的晚风,挟着草木嫩茎和野槐花的清馨气息,缓缓地吹过民国初年这片奇幽绝秀的山林野壑。
悄寂无人的嵩洛官道上,一辆铁轱辘敞篷马车沐着四月金暖而醉人的夕辉,隆隆地驶入这梦幻般的晚景里。古道被雨后的车轮碾出了深浅不一的沟辙,马车驶在上面不时地颠宕一阵子。路面浮着厚厚的一层沙尘,车轮和马蹄疾驰而过时逸起的尘埃四下翻扬着。从远处看上去,仿如团团流霓在涌动。
驾车的三匹骡马跑得十分轻快。驾辕的大黑骡子身材高大而健壮,毛色泛着黑缎子般的油亮,长长的脑门儿上缀着鲜艳无比的大红缨子。它的步子愉快而矫健,浑圆的臀部随着四蹄的迈动一闪一闪地抖着光泽。左右副驭是两匹刚刚成年、有着一身棕红毛色的牡马。三匹牲口"得得"作响的蹄声和着马铃"叮叮铃叮"的清越脆响,在寂寥的山野间很是惬意、很是悦耳地回荡着。
车把式是个性情快活的小伙子,黑红脸膛,五短身段。他一会儿转过脸去,喜眉笑眼地和后面车上的一位青年学生唠叨几句;一会儿仰脸看看天色,嘴里"驾驾、喔喔"地吆喝着牲口,不时扬鞭甩出一两声脆亮的炸响。
夕阳的霞辉披洒流泻在奔驰的马车上。坐在车上的杜雪如身段精壮,神采飞扬。他穿着一件这个时代读书人常穿的藏青哔叽纹长衫,脚登一双抓地虎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洋溢着无法自抑的热情和自信。
道路两旁的山岩崖壑渐渐眼熟。
雪如清楚地记得:十二年前,自己正是在这处山岙子里和大哥分的手。
分别的情景一如昨天——
那是一个冷雨凄迷的日子。
那年,天旱得厉害,整整两个多月了,这才是老天落下的第一场透雨。雨中,田里的秋庄稼细瘦伶仃的,玉蜀黍、谷子、豆子、红薯,所有的庄稼都瑟瑟缩缩地卷曲着褐色的叶子,远山重峦此时全都隐没在浓浓的雨幕和厚重的云层里了。
两天的急雨,沟辙里汪着半尺深的泥水。大大小小的石头冷不丁地戳在道路当间,铁轱辘马车在上面很艰难地颠着。三匹马走得很是辛苦: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力地蹬着四腿,蹄子在泥水里不时打着滑。山风掀动着车篷上的油布,唿喇唿喇不停地响着。从顶篷漏下的水点"嗑嗒、嗑嗒"地砸在雪如的油衣上,听上去很有些怆凉的意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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