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天中(4)

2025-10-09 评论


    奔驰的马车拐过了又一道的山隘后,蓦地,就在道路的右前方,远远地,一条巨大的"卧龙"横亘于北野——那就是久违的、故乡的中岳嵩山啊!

    雪如的眼睛有些湿了。

    故乡的大山赫然矗立在那里,依旧还是那熟悉的轮廓,依旧还是那般的雄浑厚重,掩笼于晚岚淡烟之中。绕大山之麓的古颍河,此时满河波光仿如洇化的胭脂一般,于金红的夕阳下漾漾荡荡,渐远渐淡,迤迤逦地逦流向远方。河畔,大片大片的苇丛密密匝匝地,如羽的荻花缀着夕辉挥洒的金泊,在满天晚霞的辉映下,烁烁闪闪、明明灭灭地摇曳着、张扬着。

    而那种神奇的感觉又骤然降临了——

    那似乎是一种超自然的感觉,它有些类似宗教圣徒朝山的情绪。自从离开故乡出外求学,每次踏上家乡的这片山野,这种神奇的感觉都会重新出现一次——那种感觉会像突如其来的潮水一样,一下子就漫过他心灵的堤岸,迅疾浸透他的肌肤和全身,渗入他的血脉……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悟出来:原来,那种踏上故土时骤然而至的神秘情绪,正是自己孤独的身心与列祖列宗安息的大地之母、与冥冥之中先祖的灵息刹然汇融时生出的一种亲和感、归位感和肃穆感呵!

    暮色渐浓,旖旎的晚霞终于淡尽了。天空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大山更显得凝重而深沉,山野也愈加森郁而苍茫了。

    远峰,古道,暮空。山野悄悄,宁谧如梦。

    故乡山城,那熟悉而亲切的轮廓已近在眼前了——

    初婚那段诗情画意的日子梦一般短暂。随着丈夫宗岱的猝然去世,一切都刹然寂灭了。

    傍晚,文菲踱过旧漆斑驳的月亮门,信步来到吴家庭院后面的小园子。

    细雨初歇。园中的花草经了雨洗,显得青枝绿叶的一片生机。几树桃花已开到了败谢时分,每一阵风吹过,都会飘落一些雪似的花瓣,纷纷跌落在下面的花丛和青砖小径上。竹篱扎成的花圃里面,花间的土刚刚被翻过,散发着春天泥土特有的气息。

    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往后走,靠园子的北墙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六角亭子。这座亭子是吴家早年那位得中进士、官至五品道员的老祖宗修下的。亭子飞檐挑栋,静静地兀立在绿丛之中。因历经了百年风雨的沧桑、又疏于修缮的缘故,斑斑驳驳地显得有些破旧的景象。

    步上小亭七八级的台阶,顿觉山风习习拂面而来,清凉之气一直浸透心脾。亭子里摆着四墩小巧的石鼓凳和一张青石雕花的小圆桌儿。刚来吴家那会儿,文菲和宗岱常在这里沐清风、就明月,摆一壶新茶、几碟干果,或是品茗抚琴、或是吟诗对弈……

    自从宗岱和婆母去后,这园子就难得有人进来闲逛了。平时,除了几个侄儿们跑进来掐掐花、捉捉蛐蛐儿的,家里也就只有文菲一人肯进来散散郁闷。

    站在亭子里,满园景致和墙外的山峦林丛尽收眼底。园外,远山翠峰层层叠叠,颍河逶逶迤迤地流向远天。透过淡紫色的暮霭,隐约可辨掩隐在后山绿丛中古庙大殿的一角飞檐。午夜无眠时,吴家坪的人们便可听到从庙里传来晚钟的悠悠回响。

    夕阳悄无声息地遁入了西面的山林。高浩幽远的天穹黯然苍淡了下去。一勾细细的新月仿如一支银簪似的斜插在半空。

    这个时分的景致,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好像是在梦境里。

    暮色中,一身素装的文菲如玉树临风。民国好几年了,她的服饰大多还是晚清时的样式:旧式袄裤,高高的元宝领,袖口、衣襟都滚了宽宽的花边。在山城,像她这样寡居身份的女子,春秋时节,最多只能穿类似身上这些湖青、雅白等素色面料的衣裳。到了冬天,则只能穿瓦青、黛黑、银灰等深冷色调的“丧服”。

    这时,山风摇响了悬在小亭挑檐上的风铃,铃儿清悦而空泛地响了一串。文菲微微抱起了双臂,山风将暮天的晚凉透透澈澈地袭到了她的身上。

    她步下小亭,朝前面的庭院走去。从小园过后庭,连着过了两处跨院,都没有看到一个人的影子。这两年,吴家明显现出了一种冷清衰微的气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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