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天中(40)

2025-10-09 评论


    文菲为这个季节和这个季节所带给她如梦的感觉所迷醉了。

    课闲时,她喜欢独自坐在校园外山溪边的柳荫下,望着汩汩的清流、石缝里爬动的小螃蟹、游嬉着的小鱼,看水里飘逸不定的翠绿水草和倒映在水中的蓝空白云。她静静地侧耳聆听着黄鹭在远方树丛的歌唱,遥望碧草如茵的远处山坡上,羊儿用它们那粉嫩可爱的嘴唇啃吃青草的悠然景致和开遍山坡的矢车菊花。

    生活真是美妙啊!这种美妙是文菲过去从不曾深切感受过的。少女时代,她总是喜欢努力去搜寻那些轻浅的春恨秋悲;而此时,她要充分去体会生活的美好,细细地去品咂和体味所有人生的美好——生命是珍贵的,她再不想轻易让它流逝了。

    这时,就连她写的诗词也一改过去的伤感愁绪,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欢快和明朗情调,杜先生创办的一份油印小报上,常常发些她新写的诗。

    她听表哥说:杜先生十分欣赏她这些充满活力的新诗,说这些诗有着一种鼓舞人心的激情。其中有两首,还被杜先生推茬到几所国民学校,做为范文让学生们背诵呢!

    充实的日子如溪水般欢快!

    这时的文菲,不知不觉已挣脱了旧日生活的荫影,对未来充满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美好企盼。这些日子里,她发觉有一种莫名的情思悄悄地浸润着她的心: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雪如君悄然滋生了一种深深的依恋和渴望来!她无法说得清,把握这种情绪是一种单纯的爱呢,抑或是,弱小对于强大的一种崇拜和敬慕之心?

    她一路这般默默地胡乱思想着,不觉已走到自家门外的那条巷子里。抬头间,远远地蓦地就看见了自家门外那棵杨树上,拴着吴家一红一白两匹马!

    文菲的一颗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是吴家的一个寡妇罢了!尽管当了国民教师,尽管这时不再梳着圆堕髻,也不再穿那些青绸灰缎的大衫,不再脸色苍白,噤声少语了,可是,她是吴家的寡四奶奶!是一个嫁到男人家不到半年就“妨”死了自个儿男人的女人!别人眼里会这么看、心里也会这么想,难道不也正是这回事儿么?

    她的眼中蓦地噙满了泪水。

    屋里,吴家长兄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和母亲说着话。旁边的紫漆八仙桌上,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礼盒子。他穿了件黛青隐花湖绸长衫,胡须修剪得一丝不紊。手持一把黑绸大折扇,不时晃上两晃,神态依旧威重却不失温雅。见文菲进屋招呼他,略转脸对她点头笑了笑,又转过脸去继续和母亲拉着家常。说当年两家的交情旧事,夸赞母亲泡茶的功夫。

    文菲瞅了一眼,知那极品的清茶还是孟知县、雪如君他们那次来家请她“出山”时带来的礼物。这茶是第一次开封——毫无疑问,拔贡在母亲心目中算是一等一的贵客了,所以到如今才舍得拿出来待客的。那茶被落滚的茶水一冲,静静地卧在青花杯子的底部,一旗一枪地,碧绿净莹十分好看。一种怡人的淡淡的清香,随之飘逸弥漫在屋内。

    拔贡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后,这才转过脸来笑问文菲:“学校还忙吧?”

    文菲回答了他,也回问了大嫂和侄儿们好。

    拔贡道:“你大嫂和我谈起你做新学先生的事,心下高兴得很:咱们吴家也曾出过两位办学堂、当先生的男子,如今又出了个女先生,真是吴家的风光啊!做老师是光明正大的事,别人说什么,弟妹倒也不用去理会。再说,这会儿已经是民国时代了,女子一样可以为国家、为社会做事。只是,你大嫂依旧有些担心,说你一个年轻女子,若这样常年来来去去的,叫人放心不下。交待说,不如就用咱们家的那辆轻便带篷小马车,平时在车棚里闲着也是白闲着,若每天用它接送你去学堂教书,也算派上了正经用场。虽说回家的路远了些,可天热天冷的,倒可免了风吹日晒、水里泥里的辛苦。这样,外人眼里,知道有家里为你做主,也不好说什么了。”

    文菲想,他话里的意思,竟是为着让自己依旧天天回吴家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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