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96)

2025-10-09 评论


    皇帝饮尽了一杯,点了点头,吉祥是个会享福的。他自己动手斟了酒,授于辟邪。辟邪想称谢,却咳了几记,待他嗽停了,皇帝又已干了一盅,把着空杯,枕着旧书,仰望穹庐。

    辟邪抿着甘苦交加的醇酒,想和皇帝说说话,又懒得开口奉承,一样看着帐顶不语。灯光下白色的帷幕迷离成一片,象是黑暗的视野里突然炸开白昼的阳光,巨大的斩马刀在刺目的光芒中顿于青石地上,大地震了震,颜王府长史的尸身便血蝴蝶般地飘得到处都是,粘在自己脸上。

    咳。辟邪猛地惊醒,耳畔惊呼退去,空空做响的,只是皇帝闲极无聊,拿脚拨弄着空酒坛的声音。

    ※※※

    洪王世子遭人行刺一事次日里才传过来让凉王知晓,必隆没有太多的讶异。他很清楚洪州中军的底细,即便见皇帝仍是没有丝毫察觉的样子,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多往洪州营中行走协商。只是在晋见皇帝之后,才不经意似的同洪定国走在一处,拱了拱手道:兄长受惊了?营中可有人受伤?

    毕竟必隆是亲王的身份,洪定国忙还礼不迭,多谢垂问。那刺客不及出手,便被识破,吓得慌忙逃窜,不曾伤人。

    这就好。必隆笑道,洪州大营的守卫比凉州军营还严上三分,竟还被人潜入中军,若那刺客行刺的是小弟,只怕这条性命已然交代给他了。赤胡,他转首道,你可要替我好好把住门呐。

    那是自然的。赤胡道。

    有些事防不胜防。凉王不是不知道,我中军是如何的戒备森严。若非洪定国不动声色地环顾左右,压低声音在必隆耳边道,若非老人家自己察觉,只怕已是得手了。他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接着道,花幕刀法凉王不是没见识过,极少有一击失手的时候。那刺客一掠而去,没有伤到分毫,武功又是高到什么地步?

    必隆想了想,听兄长的口气,似乎知道那刺客是谁了?

    洪定国正要说话,见姜放和一干内臣已簇拥着皇帝出来,便收住语声。

    皇帝过来向他们颔首道:朕去京营巡视,两位爱卿同行如何?

    是。必隆和洪定国都不便推辞,跟在皇帝身后上了马。

    洪定国道:皇上有辟邪监军京营,还有什么不放心,定要辛苦这一趟?

    皇帝笑道:朕哪里不知道偷懒,不过最近辟邪精神不好,少当差。怎么说京营还是朕的亲兵子弟,只得朕和姜放去看看。

    哦必隆暗道不巧,想来又是见不到了。

    他随驾而行,将出行銮时,忍不住回首相望,却见一袭蓝衫在御帐一侧心不在焉地静静停驻,抚在胸前的手在阳光下透不出血色,竟比他指间的衣襟更白些。

    马蹄掀起的烟尘朝那无暇的少年掩盖去,他慢慢躬起背咳嗽起来,烈日在他脚下投出狭小的影子,仿佛是他身体消融时淌下的一泓冰冷清水。似乎感受必隆注目,他有点狼狈地喘着气抬起头望来,纯粹而平静的眼神,迎着必隆的目光,没有些微波澜。

    就是他。赤胡极低的声音对必隆道。

    不。必隆不假思索地摇头。

    赤胡问道:王爷觉得不是?

    不知道。必隆直望到那少年踱着懒洋洋的步子转得不见,才道,太久了,也太不一样了。

    赤胡反而迷惑起来,臣觉得很象。

    必隆笑了笑,哪里像?亲王的王子即便贬为奴婢,还会有些傲气贵气在,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又是什么样?赤胡锲而不舍地追问,提高了声音。

    皇帝和洪定国都听见了,回过头来。

    凉王在说什么?皇帝问。

    臣没说什么。必隆回道,又狠狠瞪了赤胡一眼。

    赤胡嘿嘿地笑,连忙躲到必隆马后去了。

    必隆想着赤胡的问题,那青衣少年在他脑中只留下苍白的一团影子,那种洁白和安静,让他觉得刚才从眼前飘然而过的,只是一个孤独的鬼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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