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15)

2025-10-09 评论


    那小僧无故挨了一下,着实气苦,咕噜滚在一旁,委屈道:我我可没从中捣乱。那人叹了口气道:你这小秃驴无知无识,自不知其中凶险。适才我以阳生阴寂的天壤之气注入你体内,堪堪便要达到阴阳混成的太冲之境,你为何生了必死的念头?那小僧低下头道:你弄得我浑身痛痒,我自是以为快要死了。那人啐了一口道:你可知如此一来,我二人体内真气已立时变为阴长阳没的地壤之气。这地壤之气不死不活,不滋生、不运化,若非老夫见机得快,出手拍你百会、强间两穴,此时不但你变成一堆臭肉,只怕老夫全身经脉也都毁个干净!说罢又气咻咻骂了几句,怒气兀自不消。那小僧平素在寺中被人打骂惯了,坐在一旁,只是怔怔地出神。

    那人见他默不作声,也觉过意不去,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适才我行功之时,便觉你体质异与常人,乃上上之资。若假以时日,原不愁龙虎不会,水火不调。走过来轻抚小僧面颊,又道:你先睡上一觉,养养心神。明日一早,我再传你运转之法。

    那小僧听他语含关切,心中一热:我在寺中时,值事的僧人总要等我将一干活计做完,才准我去睡。这位老伯伯却催我早早安歇,心肠可比那些僧人强了许多。他自小孤苦无依,从未得过他人些许关怀,此刻只受那人点滴呵护,已是感念由衷,忙依然躺在地上。他一日来连惊带吓,也觉疲惫,工夫不大,便沉沉睡去。

    他酣然入睡,梦魂飘飘,也不知到了几时,睡梦中忽觉有水珠溅在脸上,颠倒几下,遂被惊醒。他睁开惺松睡眼,见洞中已不甚黑暗,知外面天光已亮,于是向四下望去,欲看那人是否也已醒来。目光到处,却见那人盘膝坐在身旁,双手忽上忽下,正从许多意想不到的角度曲转伸缩,头上大汗淋漓,模样十分古怪。

    他不敢起身,索性仍做假寐之状,眯了双眼,偷偷窥望。只见那人面色苍白,高颧深颐,颇有松鹤之姿。乍一看去,也辨不出多大年纪,此时双目紧闭,眉心深锁,不免露出一丝乖戾之气。那小僧见老者心绪不宁,更加不敢打扰,心想:这个老伯行事古怪,也不知要做甚么?

    过了一会,那老者低哼一声,身子忽而委顿,双目缓缓睁开,目中满是灰心、绝望。那小僧忙坐起身来,关切道:老伯伯,你很累么?那老者面带苦涩,望了望他道:你现下体内可有不适?那小僧摇了摇头。老者见他醒来后气色红润,便不多问。

    忽听洞口传来脚步声,随听一人叹息道:不想终是害了他性命!罪过,罪过!那老者听了,挑眉冷笑。

    少顷,只见由洞口放下一个竹篮,里面装了些馒头、青菜之类素食。那老者取出食物,来人将竹篮提了上去,说道:二十年来,老衲每日见施主枉费心神,空自烦恼。唉,以施主这般资质,如何戡不破其中道理?那老者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下来。

    来人续道:只因施主心中早存了是非。凡事一有是非,即成偏见。想敝寺易筋经功深理奥,虽是武学,却与禅机暗合。施主本身心法纵然高妙,但若一味压制易筋经上的内劲,终非正途,到头来此消彼长,那是越发调和不得了。这慧宁暴尸荒野,岂非前车之鉴?这人缓缓说来,语意颇为中肯,似对老者诸般情状极是熟稔。

    那老者侧耳倾听,神色变幻不定,继而仰起脸道:空如大师所言虽是不谬,然世间强权弱顺,终有所主。贵寺经法纵有神妙之处,周某也未必降它不住。言罢昂然而起,现出不可一世之态。

    空如叹息道:佛曰:无常即苦。世事无常,强弱亦是无常。施主以一隅之专,妄逞智术,这如何能有了局?施主近年来愈陷愈深,唉

    那老者愤然道:大师是教训我么?空如道:老衲不过直言其事,并无说教之意。施主何以迷途不返,逞性自误?那老者神色一变,森声道:周某若迷途知返,试问贵寺哪位高僧配指点迷津?空如道:若以武功论,敝寺确无人能博施主一哂,但说到扶正祛邪,消弭罪戾,敝寺倒也不乏其人。

    那老者嘴角抽搐两下,突然大笑起来,挥袖点指洞口道:天下竟有人妄言普渡众生,芟夷罪孽,此念何其愚腐!大师久闻晨钟暮鼓,已失慨豪,朗朗青天之下,何出呓语?空如一怔,摇头道:所谓言者谆谆,闻者藐藐。施主不听老衲之言,看来今生今世,怕也难见天日了。提了竹篮,迈步下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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