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见他魂不守舍,笑道:妾今日见了公子,公子便似在梦中一般。难道过了这么久,公子还未醒么?她说话之时,周四却一直在想:为盗为娼,既是为了生存,那生存又是为了甚么?实则大凡聪明绝顶之人,脑海中总不免滚过一些谁也无法解答的怪念头。周四虽是年幼,但一夜间笑破情网,便不由自主地生出这人世间最难搞清的疑问。
那女子见他目中似罩了一层浓雾,轻声叹道:你既然还是不醒,我便唤你梦郎如何?周四乍听此语,愕然道:孟郎?心头隐隐约约,似想起了甚么。
那女子见他痴痴楞楞,只道他从未经过男女之事,心道:他童子之身,难免懵懂。我且与他欢爱一番,那时他自解风情。当即将外衣褪下,只穿一件低胸袒臂的小袄,娇笑着将周四抱住。
周四猝见那女子贴向怀中,周身一阵软麻。那女子柔声道:梦郎,我好想你。你心中便没有我么?周四软玉在怀,本已乱作一团,只觉有一件极要紧的事在脑海中不住打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及听那女子娇滴滴地呼唤,心头似划过一道电光石火,霎时将一片模糊不清的记忆照得雪亮,大叫一声,将怀中女子推翻在地。那女子本就单薄,直跌得玉骨支离,爬不起身。
只听周四恶声道:原来你在洞中与我亲热,也想着你的孟郎。我好胡涂!那女子见他眉眼凶邪,吓得嘤咛一声,哭了起来。周四低头看了她一眼,切齿道:你卖身为娼,情犹可恕。他无端淫贱,却是可恶!突然一脚踹开房门,向楼下奔去。原来他在洞中与那女子虽有一夜之欢,但其时吸了神土,一干细节早已模糊不清,偏巧这风尘女子此番亵衣相拥,娇声轻唤,与那日洞中情景如出一辙。他仿佛重临其境,一闪念间,竟将那一刻云雨之状尽皆忆起。
此时方陆二人正在楼下饮酒,见周四气极败坏地下来,都是一愣。陆忆裳道:贤弟这么快下来,莫非出了甚么事?周四直楞楞站住,失神道:我再不会为女人流血流泪了。陆忆裳笑道:那是自然。周四也不理他,兀自道:我此时方知,女人非但配不上我的深情,便是我的肉体,也已不配!
陆忆裳听他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来,饶是他自诩风流放浪,也惊得目瞪口呆。直过了半晌,方颤声道:贤贤弟已到这般境界,日后重振少林,中兴明教,那可一语未罢,忽听屋角那老妪怒声道:无知鼠辈,吹甚么大气!明教大业,岂能靠他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
陆忆裳虽知此妇不是等闲之辈,也不由气往上撞,厉声道:蠢妇休要放肆!我兄弟乃周应扬亲传弟子。中兴明教不靠他,难道靠你不成!那老妪由座上蹦起,双目一翻道:那老鬼已死了多年,怎会有他这种龟徒?陆忆裳气极反笑道:你若不信,试试便知。
那老妪尖声笑道:不想那老鬼死了多年,还有人借他的臭名声吓唬人。周四听她笑声阴森可怖,心头一凛。忽听啪啪两响,陆忆裳怦然倒地,跟着眼前一花,那老妪鬼影般蹿到身前。周四武功已到颇高境界,但陆忆裳如何中招倒地,却没看得清楚,只觉那老妪奔自己晃来时,左掌遥遥挥了两下,陆忆裳便已仰面摔倒。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脑海中顿生异念:莫非她是个女鬼!微一迟疑,一只手已长蛇般抓奔其颈。周四只觉阴风袭来,刺得皮肉说不出的难受,忙挥掌相迎,砰地一声,那老妪退开丈余,周四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
那老妪脸色变了变,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厉声道:你这心经上的内力是何人传授!周四与她对了一掌,胸口如万针攒刺,及听她问话时不喘不躁,竟似对自己聚力而发的一掌浑未在意,心下大恐,喘息道:是是我周老伯所授。那老妪目中精光暴射,尖声道:哪个周老伯?周四调息数转,真气已畅,大喝道:便是周应扬!一声既出,直似半空中响个闷雷。方笑言及两旁歌姬听了,一齐捂耳栽倒。那老妪也似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吼吓呆了,直楞楞站住,眼珠也不转动。
周四惧意稍去,正要去扶方陆二人,忽听那老妪笑了起来,声音凄厉刺耳,似寒夜怪枭啼鸣,更如荒漠独狼哭嚎。周四乍闻其声,激凌凌打个冷战,寒意顿时罩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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