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僧与他相处有日,虽觉他言语深奥难懂,然行止间洒脱不拘,全不似寺中僧侣古板愚腐。他在寺中每见长辈,必是垂眉低首,气不长出,而在老者面前,却觉颇为随便,时而如沐春风,时而又横生妙趣,尽可畅所欲言,无须顾忌。当下趁老者高兴,索性东一句、西一句地与他聊个没完。
二人说了半天,老者见小僧天真烂漫之情尽现于言表,正色道:我适才与你所说,虽是行功根本,却也是最高深的所在。你年少智浅,切不可存了妄想,胡乱臆断。须知毫厘之失,便是千里之谬。这功法看似飘忽,实则点滴处皆藏凶险。你若练得不妥,流于虚幻,不但一无所成,且要累及自身。
那小僧见他神情冷峻,不敢再胡乱开口。老者又警斥几句,便将行气时许多细微关节传授与他。此后数日,小僧依法修习不提。
这一日小僧清早醒来,只觉胸口憋闷不畅,忙依老者传授之法疏导气血。不想只练一会,便感头痛难忍,心悸异常。他惶恐起来,不敢再行,过了一柱香光景,方觉略有平复。
近日来那老者每天督促他修习不辍,也甚疲惫,这时尚未醒转。那小僧呆坐良久,禁不得心猿意马,胡思乱想:这些日我随老伯伯练功,虽觉身子健壮了许多,可夜里总是被心口莫名其妙的阵痛惊醒,再也无法安眠。尤其近几日,更感体内似有两只小兔蹿跳,如按老伯伯的法子运功压制,只需一会儿,这两只小兔便嘶咬不休,难抑难止。莫非老伯伯的法门本就如此?为何又不似他说的那般周正平和?他几日来越练心绪越烦,此刻更有些坐卧不安,无意间挥手拍向身旁一块青石,叭地一响,尺余厚的青石竟裂开一道窄缝。
他凝视石上裂缝,心头一震:想不到我手上竟生出这等力气!看来老伯伯传的法子断不会错。我这里胡乱猜疑,若被他知道,他定会生气。正思间,忽见老者翻了个身,口中哼了两声,似在极力忍痛,不禁又想:如老伯伯所教之法不错,为何他每日辰、西二时全身栗抖,口涎长流,痛楚不堪?
他自小孤苦无依,心却甚宽,平日除吃饭睡觉,诸事都不理会。此时细细想来,全无头绪,也便放下念头,自我安慰道:我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还想这些做甚么?老伯伯让我如何练,我便如何练,总之不令他失望便是。既存此念,心下便即释然.
光阴倏忽,转眼已到大寒时节。这小僧衣衫单薄,却不觉如何寒冷。他此时内功已有小成,虽感体内愈来愈是异样,也不挂心伤神,只道本该如此。老者见他进展奇快,十分欣慰,却又常在欢喜之时,露出几分忧虑。尤其最近几日,竟不大搭理小僧,只一人呆坐苦思,半日无言。
这日二人用罢早饭,老者道:你此时内力已有些根基,若假以时日,自会更进一步。只是你手少阳心经与足少阴肾经愈来愈不相恭,便如我当年初习时一般情状。老夫思之再三,终是不解。按说万物俱是矛盾,不能自圆其说,人体也有心肾两处,相生相克,不易调和。谅来心属火性,肾依水理,我以暗柔之力抑火之刚,以雄强冲生之法顺水之柔,俱是玄门正理,何以这多年来,始终不能凑功?说到这里,连连摇头,继而又道:近日我参照平素所学,思得一法。现今你初识功理,我二人不妨一试,或许能生效验。
那小僧见他颇为焦躁,不觉将心中想了很久的一句话脱口说出:我看练不练成,也无甚要紧。我与老伯伯终日在此相伴,不也甚好?老者不悦道:你年轻识浅,哪懂得世上的许多好处?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自当纵横寰海,如何能长久雌伏?那小僧嘟囔道:我见寺中师傅每日安闲,并不似老伯伯说得那般。老者眉锋一凛道:你寺内皆皓首穷经之辈,做得甚么大事?你小小年纪,便思避世偷安,也不愧赧!那小僧低头不语,心下却不以为然。
老者似颇为激动,背手走了几步,冷笑道:天下无英雄,方使竖子或名。老夫二十年不入江湖,更不知成就了多少小辈?坐下身来,神情悲怆。那小僧不敢搭讪,心想:我每日在洞中吃住,省了许多活计,只想这里是人间一等的所在.老伯伯却为何不愿久住?
忽听老者喃喃道:红尘虽非乐土,出世也是妄谈。你少林僧自以为觉悟因果,却不知遁入空门,只是另一种迷惑的起因。嘿嘿,世人如我,世人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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