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如见老者情状有异,已猜出个中情由,忙道:施主此刻,当知贫僧所言不虚。又冲众僧道:众人闪在一旁,恭送周施主下山。他在寺中虽无职守,却是德高望重。众僧纷纷望向天心,征询其意。天心想了一想,说道:众僧闪开道路,周施主且请自便。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纵出一人,如怒鹘横空,直扑老者。
那老者头晕目眩之际,听空如、天心二人均有放行之意,心中大愧:少林不记前嫌,确是至德。不期一人迎面扑来,双掌疾袭而至。他猝临此变,只当众僧使计赚他,怒火复燃,双掌骤然推出,与来人两掌撞在一处。那人大叫一声,向后平平飞去,未及落地,便已口喷鲜血,气绝身亡。众人齐声惊呼,看那人时,正是老僧空执。
那老者奋力击出一掌,顿觉全身酸麻,心间如受重锤,一口气再也吸不进来。他一身功力何等深厚,便当年身受重创之时,也从未感到呼吸如此艰难。只片刻光景,双目便模糊一片,再难看清一物,恍惚间只觉体外似有一个宠然大物,猛地吸住了全身毛孔,随之体内也生出两股暗流,向外不住地摧逼。这一摧一吸似蕴藏了无穷神力。那老者只来得及大叫一声,鲜血已自七窍中喷涌而出。
众人见他血流满面,重重地摔在地上,都惊得目瞪口呆。几名年轻武僧想到故老们传言的魔教旧事,都似见了邪魔一般,丢下手中棍棒,踉跄着向后退去。
却见那小僧冲入圈内,一头扑在老者身上,放声大哭起来。那老者知是小僧来在身边,嘴角抽动几下,似要说些甚么,几番努力,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神情凄苦不堪。那小僧哭了几声,伸掌按在老者心口,将一股真气没命价地传了过去。那老者苦苦一笑,拼尽全力道:我此刻方知,生与死竟是如此迫近如此迫近一语未了,身子突然一紧,双腿虚蹬几下,竟尔溘然长逝。
那小僧被这一幕吓呆了,直愣愣跪在老者身前,丝毫也不挪动。少时回过神来,双掌按在老者胸口,失声道:不,不!老伯伯,你醒醒!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只跟你在一起!说话间拼尽全力,将真气送入老者体内。
空如见老者倏然而逝,也自伤感,悄声问天心道:此人已故,方丈有何长远之计?天心目视老者尸身,惨然道:大势已去,如之奈何?空如见他神情沮丧,浩叹道:大祸至矣!谁可擎天?望了那小僧一眼,扬长而去。
天心闻空如一语,触动愁怀,眼望四下僧众老则耄耋,幼则不器,愈添烦闷。无意间瞥见那小僧伏跪于地,运掌传功,手法颇为巧绝,心念一动,迈步走到小僧背后,挥掌向他后背拍落。
那小僧悲入肝肠,浑不料有人会偷袭于他,中掌之下,一头栽入老者怀内。与此同时,但闻背后一声低呼,回头看时,却见方丈呆立其后,正满脸惊异地望着自己,不由心头一沉:难道方丈怪我与老伯伯在一起,这时要惩罚我么?想到寺中戒律森严,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忽听天心怒声道:劣徒智明,自甘堕落,久与邪魔为伍。今逐出山门,永为少林弃徒。一干僧众,务当以此为戒!
那小僧跪在雪中,心底茫然一片,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哇地一声,又哭出声来。他自幼无依无靠,在寺中从无人关心他、喜爱他,便在他自己心中,也觉每日趋于杂役、饱受欺凌全是应该。及至与老者相处,那老者虽然心高气傲,却始终当他是自家子侄。此时老者已逝,这小僧只觉天地间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人。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不多时,已落了两人一身。那小僧望向四周,见山门前早已空无一人,心下更感凄凉,俯在老者尸体上,一时泣不成声。
这了许久,那小僧止了哭声,将老者抱起。他此刻失魂落魄,也不知欲往何方,鬼使神差一般,又向后山走来。他心中悲恸,泪眼模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山坡,眼见雪地上老者所留足迹尚在,想到转瞬之间,其人便已长眠不醒,一股悲凉之意顿时涌上心头,只觉得世事难料,运命无常,人志于天,终归徒劳。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天,又回到洞口,触景生情,不禁泪出痛肠,口中只是叨念:老伯伯,我们又回来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他木雕泥塑般立在洞口,心间始终浑沌一片,既而想到:老伯伯最大的心愿,便是要离开这里。如今他虽已作古,我可不能再将他葬在此地。当下擦去老者脸上血迹,抱着他向前面一处松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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