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禅堂中,老尼就叫她的弟子避出去,单单留下了秀侠,就嘱咐她说:“今晚,你早些睡,等到三更,你看正殿烧过了子时香,你就到院中去等我。”说毕,老尼就坐在那里,阖上了眼。秀侠轻轻答应了,慢慢退身出去,心里却十分喜欢。回到屋内,仍然专心纺线。但到了晚饭之后,她就回到前院自已住的屋内,很不耐烦的;急盼着天黑,盼着快到三更,盼着快烧那子时香。待了一会,天色就黑了,山中没有更鼓,也不晓得这时有几更天。
秀侠在屋中很焦急,睡也睡不着,仿佛手脚都不能由着自己控制了,都要踢打跌跳起来。今夜的山风也显得平静,不似往日那般猛烈,夜却更长,无论怎样盼,那正殿中也是不烧子时香。这时庙中岑寂,各女尼都已睡去了。秀侠却把身子扎束得很利便,两根辫子改成两个抓髻,出了屋子,一看星斗满天,四顾无人;北边正殿也是黑洞洞的。秀侠随就先踢踢腿,抡抡拳,打了一躺“潭腿”;然后她又到屋中取出白龙吟凤剑,在院中一抖寒光,轻轻舞了一趟,便收住了剑式。站着,发怔的想:法老师傅叫我今天半夜在此等她,她一定是要传授我武艺,可不知她练的是哪一家?倘若她所练的与我父亲传授我的不同,那我可是前功尽弃,须要从头学了。
想了一会,便听里院有响动,像是禅堂的门开了;又听见微微的脚步之声,秀侠就赶紧进屋里去。心中又好笑,暗想,法老师傅是叫我等烧过了子时香,再到院中候她,人家的香还没烧,我倒先在院中练了半天。这多么可笑呀!她扒着窗往外去看,就见果然是老尼出来了。走得很慢,手里有点亮光,像是拿着个纸煤子。待了一会,老尼就进了正殿,正殿内的佛灯却不亮,香烟也不起,木鱼也不响,也不晓得老尼是在殿中干什么了。
好大半天,老尼才拿着一股香走出来,香头的火光熊熊的烧着,她随手一抖,火就缩了下去,但烟却冒得更浓。老尼就手扶着腰,一步一步的娜着,把手中的香分成一根一根的插在院中地下。秀侠在窗里越看越呆,觉得很怪,因见地下那一点发着火光的香头儿,不像是随便插的;有角度,有层次,仿佛老尼是拿着香头儿要摆什么阵势,不多时就摆好了。院里密密匝匝,像爬满了萤火虫,秀侠真猜不出老尼为什么要作这些玩艺。此时,在万点火光围绕之中,那老尼就向屋中点手,说:“秀侠,你出屋来吧!”
秀侠在屋中答应了一声,便手提着白龙吟风剑走出屋去。老尼却说:“先把宝剑放下。刚才我看你在院中打拳舞剑,笨得很,无怪你要受红蝎子的欺负!”秀侠一听,便赶紧把宝剑放在地下,走过来,有些战战兢兢的。心说:你老师傅是刚出来,我曾听见禅堂的门响,怎会我打拳练剑的事,也竟知道了呢?秀侠垂下双手,立在老尼的面前。
老尼就指着满院的香火说:“这就是为你预备的。你应当先练身手,练好了身手,再学宝剑。练武技是为护身,是为制敌,不是为耍出来好看;刚才你打的那拳,舞的那剑,悦目倒真是悦目;但拿在江湖上,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我真不晓得你当初是怎么学的?现在我先教你练腰躯和脚下的功失,你来看!”老尼现在身穿的本是半截的僧衣,挽起袖子来,就很为便利。
于是老尼施展开拳法,拳扬脚起,跳跃如飞;真如一只猿猴,又如一只燕子。只见她忽往忽来,倏前倏后;她所走的步法虽然快,但都有一定,都是在香火的丛中。她的一套拳打完,脚走遍了全院,结果并没撞倒了一炷香。秀侠只觉得自己的两眼都撩乱了。然后,那老尼就向秀侠说:“看清楚了没有?你也不必打我那样的拳脚,你只要来回跳跃,要快,还要不撞倒了香。如此练熟,我再教给你武艺!”说毕,老尼转身回往里院。
这里秀侠就开始练习。但是她才跳了一步,就撞倒了三四枝香;她不敢快,慢慢的跳着,也很容易就把香踏灭。秀侠就觉得这件事真难,不过又觉得仿佛练把戏似的,很是有趣,所以她就用心去练。直练到天明,她的身体疲倦了,地下那些香也多半被她撞倒了,踩灭了;她就用宝剑按照栽香的地方,在地上刻下痕迹。当日白天因为纺线,无暇练习,但到近黄昏时,庙门关闭好了,里院的尼姑们也都不出来了。外院只剩下秀侠一人,秀侠就按着地下剑刻的痕迹,栽上香就专心练习跳跃。如此一连又练了十几天,跳跃的时候,地下的香头儿就碰倒得渐渐少了,并且秀侠也渐增趣味。她练的时候,老尼并不看着她。每天早晨老尼只是到院中低头查看一香(看?),嘴里还默默念,仿佛数那撞倒和踏灭了的香头数目。有时秀侠真脸红,羞得流眼泪,因为地下横七竖八全是被自己踏断了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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