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窗外有脚步声,进屋来一个少年人,见了陈伯煜就深深打躬,叫声:“师叔!”陈伯煜点了点头,随又向张三引见道:“这是我师侄徐飞,这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朋友,北京城有名的镖头宝刀张三。”张三一听他提到了宝刀,自己就惭愧。徐飞向张三拱拱手,说声:“久仰!”
张三也拱拱手还礼,随就说:“你们二位谈吧,我到那屋里去。”陈伯煜把他拦住,说:“我师侄他不是外人,我们两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谈。你等着,我叫店家备酒,咱们三个人今晚要痛饮一番!”张三却摆手说:“今天我不喝酒了!吃完了饭我就得睡,疲乏我倒不觉得,可是,……我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陈伯煜说:“咳!老弟你太心窄了,白天的事那算什么?你放心吧。鲁荫松被我削折了他的铁棍,他一定晓得我就是陈伯煜,他决不敢再欺负陈伯煜的朋友。再说你们又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张三仍然摆手说:“真不行!我现在头晕!”陈伯煜就笑了笑,放张三走了。
张三回到自己屋内,店家已给他点上了灯。他却真是心乱,一头就躺在床上,只听那屋的陈伯煜对他师侄说:“这是个老实人,只是粗卤些。”张三却又要扒着板缝向那屋里去看,这时店伙就进到屋来,问他吃什么饭。张三不耐烦,就说:“随便!随便!吃什么都行!”店伙又出屋去了。张三就坐在床上凝想,沉着他那张铁青面皮。少时店伙给他送来了菜饭,他一面吃着,一面还想事。想着想着他忽然一咬牙,立起身来,饭也不吃了,就喊来店伙把盘碗拿走。
听隔壁陈伯煜叔侄正在谈话。张三带上了钱“噗”的一声把灯吹灭他就悄悄地走出屋去。这时雨还落着,仿佛比白天的雨更大了。张三脚踏着泥泞走到街上,就见铺户多半已上了门板;他寻找了半天,才听见一家铺户里有“叮叮”的打铁之声。那铺户的双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灯光的光亮,一闪一闪的像是宝剑的光芒。张三就一推门走进去,两个铁匠正在那里作夜工,墙上挂着些镰刀、锄头、锅等等。
张三就面带笑意,问说:“有打好的刀没有?”铁匠停住锤子,仰着脸说:“干什么用的?”张三说:“宰猪用的。”铁匠说:“宰猪的刀没有,这里倒有一把宰牛的刀,长一点。”张三说:“那也行。因为我家里有一口猪等着宰,明天好请客,可是家里的刀太钝了。”铁匠就取出那口牛刀给张三看。张三看了看有一尺多长,刀尖上是钩形的,倒还锋利;一问价钱,只要两吊钱,张三也不争价钱,就买在手中。离了铁铺,将刀藏在衣里,走回店中。
这时陈伯煜还向他那师侄徐飞谈得正高兴。张三一进屋就轻轻躺在床上,将刀掩在被底;他心中十分紧张急躁,盼着那徐飞快点走,陈伯煜也早一点睡。可是又盼着陈伯煜多喝些酒。等待了很多时间,街上己敲过了三更,隔壁屋里的灯光还不灭,也不见那徐飞走,不过他们叔侄的谈话是少了。快到四更的时候,那屋才关门熄灯,鼾声也相继而起。
张三晓得那徐飞是宿在他师叔这里了,心里就不禁一阵懊恼。快快起来,将屋门轻轻关好,他仍然手握牛刀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忽然又一灰心,暗道:这事作不得!陈伯煜里然斩断了我的宝刀,在路上他又故意慢走,鲁荫松赶上我,他还施展本领,逞弄宝剑;可是一个新朋友,他的名头又比我大,竟能跟我称兄唤弟,这也总算是看得起我。我不应当为夺那口宝剑,就害他的性命。再说他也不是疯子,睡觉他未必不防备,倘或我杀不成他再叫他杀了我,那可真冤。假定我把他杀死了,他的师侄、女儿们也必不能饶我,早晚也得找我去复仇。我的镖行饭碗也就砸啦!合不着!这个念头打消了吧!于是他的头脑也觉着清爽了。对于刚才所起的那种恶念倒颇为后侮,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刀也推在枕旁,将要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时忽听邻屋“吧”的一声响,声音很沉重,是把张三吓了一跳,他赶紧瞪大了眼睛,侧耳去听,就听那屋中陈伯煜的一阵笑声。陈伯煜笑过之后就问说:“拾起来了没有?”他的师侄徐飞就说:“拾起来了,放在桌上吧。师叔,你老人家何必在睡觉时,水远把剑放在身畔呢?”陈伯煜说:“五六年了,在家时我也是如此。自你婶母去世后,这口剑就永远陪伴我,日夜不离身!”说着他又叹息了一声。叔侄二人又谈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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