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沉寂了一会儿,那弹弦子的人喝了一口茶,重新把丝弦调了调,这时红帘一启,袅袅娜娜地又走出来一个歌女;长得虽仅中姿,可是眉目间颇有些醉人之处。穿着一身葱心绿,到鼓架前拿起了檀板,轻轻敲了两下鼓,未曾开口先向台下嫣然一笑。那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就像发了疯,他直着眼咧着嘴,大声笑道:“我的乖乖,咱老爷从开封到这里来,想不到还能看见你呀!”
那台上的就是小玲宝,她曼起珠喉,清楚有味的念了几句“西江月”,然后就唱:“自古说冤家不到头,到头泪交流,有的是恩爱夫妻难长久,有的是薄命鸳鸯霎时休,俏郎君难逢多情女,美佳人总遇不见好风流……”脸上有刀疤的人就发狂地嚷说:“咱老爷可就遇见你啦……”。
张云杰非常生气,觉得这脸上有刀疤的人简直是成心捣乱,他要过去把这家伙一拳打倒,掀着他的腿扔下楼去。但这时忽然那三人齐都站起身来,张云杰也扭头去看,就见由楼梯上来一人。此人年有三十来岁,相貌不俗,穿着非常阔绰。尤其可异之处,就是此人身佩着一口宝剑,令人一看,就晓得是个会武术的人。
张云杰就很注意。见此人来到近前,向那三个人抱拳,说:“对不起,对不起,教你们三位久等!”
那瘦脸的人就向那脸上有刀疤的引见,说:“这就是开封府来的铁太岁姚镖头。”这铁太岁见了来的人,他却恭恭敬敬,深深一揖,说:“袁三爷,兄弟久仰你的大名,就是没处拜访你去。现在听陶二哥说,才知你已来到此地,我才想见你老哥的面。还有我那件事,陶二哥也跟你老哥说过了,没别的,只求你老哥多帮忙,把我的镖找出来。要不,兄弟这碗镖行饭就不能吃啦!”
那带宝剑的人却摆手说:“不要着急,我这次被本城十八家镖店请来,就为的是办这件事。红蝎子这回我也要把她拿住,何况是她的徒弟劫了你的镖!”旁边张云杰一听,不由越发注意,就见那四个人都落了座。他们一面听唱书,一面闲谈着。就听他们称呼那带宝剑的人为“袁三爷”,那个衣服阔绰的少年是姓万,他呼这袁三爷为“师哥”。
袁三爷将宝剑解下放在桌上,旁边人给他倒茶,他的脸却对着台上那媚态柔喉的小玲宝。这时那铁太岁似乎规矩了一点,他自言自语地说:“她娘的!红蝎子那个女徒弟,长的真比小玲宝还迷人,简直是个小红蝎子;拿她的袖箭螫了咱一下,咱就把镖车扔下啦!咱保镖八年啦,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美的人!”那姓袁的却一句话也不说,只管笑眯眯地看着台上的小玲宝,根本没把铁太岁丢镖、红蝎子师徒横行的事放在心上。
台上冬冬的打着鼓,他也轻轻的敲着剑鞘。这半天,张云杰只注意听这四个人谈话,却没有留神台上的小玲宝已将书唱完,慢鼓纤腰,轻移莲步,走回帘里去了。那铁太岁还说了声:“我的乖乖,回去好好歇着,别累着!”姓陶的却瞪了他一眼。那袁三爷喝了一盅茶,点手叫茶房过来。茶房恭恭敬敬地说:“袁三爷,你有什么吩咐吧?”
姓袁的说:“叫小玲宝出来,陪我们哥儿几个喝会茶。”茶房却作难的,弯着腰悄声说:“今天福通柜上的冯五爷在这儿啦!小玲宝要来陪你,不陪冯五爷,冯五爷一定不愿意。那孩子年纪小,又是初次到彰德府来,求三爷多包涵一点儿。明天叫她到你的店房里,再……”这茶房的话还没说完,那铁太岁就“吧”的把掌向桌下一击,回手又一拳,正打在茶房的鼻子上。他骂道:“不识抬举!小玲宝在开封连老爷都陪过,今天袁三爷喜欢她,要她来陪陪,你倒先拦头……”
茶房掩着鼻子跑到一边,顺着手指缝儿往下汪然流血。那袁三爷和姓万的、姓陶的却把铁太岁拦住,都说:“不要急!不要急!”铁太岁却暴跳如雷地说:“他是瞧不起咱,瞧咱弟兄不像人物字号,弄出个什么冯五爷来压咱!冯五爷是什么人?袁三爷,兄弟今天替你挣个面子,你看咱进后台把小玲宝给你拉出来!”
此时满场一阵大乱,铁太岁就跳上了歌台。他像一只饿虎似的,刚要进帘子里去抓小玲宝,却不料身后有一人也跑到了台上,一手揪住他的衣裳。铁太岁刚一回头来看,身后的人就也向他的鼻上擂了一拳。铁太岁“哎哟”一声,张着两手就去抓那人,那人却拳脚灵活,抄住铁太岁的胳膊向后一撅,铁太岁的腰就弯了下去。那人又用脚向铁太岁的屁股上一踹,只听“咕咚!哗啦!”铁太岁就由台上铁下,跌到台前一张茶桌上。壶碗纷飞,连桌椅也倒了,台上的玻璃灯鼓架也都摔下来。帘里的一群歌女也都惊慌的奔出,想要往楼下去跑。一时娇啼惊叫,红紫纷纷,如被暴雨淋落了的桃花,如被弹弓惊飞起来的莺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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