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声音受了这种声音感染,都寂然无闻,连颇近市声都为这种声音而好像消失,足见弹此琴,发此歌的人具有感人的潜力。
立时,便听两房有沙哑拍手大叫:“此曲只宜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春风幼读群书,博览典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不全精,也都懂得。
听刚才所歌,乃宋朝大词人贺铸(方回)的“卞州歌头”,而琴曲则是久已绝传的“雁落平沙”。
琴声刚完上半阙,将“过门”转到下半阙也即是全曲精华所在,手法最难学的“渚云低暗渡,关月冷相随”的那段意思时,春风刚暗想听此人长歌激昂,慨当以慷,襟怀豪迈颇有冲宵之志,何以弹此曲?因为这一段由繁密转入凄凉,琴声呜咽,如少女低泣。琴和诗一样,所言心声,至少必是弹者有非常感触,心境悲凉,古人多在疾雷迅电,风雨如晦之时感到天地之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感人生如朝露,百年之后谁管得,才弹此曲寄意,以抒郁结,或思亲想家,记念远人,或吊亡者,也弹此曲。
而现在,歌者声调豪壮有力,大有凌云壮志,鹏飞九万里,而有感暂时有键之慨,既弹此曲,必眼前碰到棘手的事,心有重忧,乃不觉将琴寄语。
他如此推测,心中油然生同情而想结交之念,整好衣,缓步出门,走向邻室,为恐惊动别人和分散弹琴者的心意,所以极力提住气,放轻脚步,且喜里面房门未上键,他轻轻的推开猛听琴音突变角昔崩的一声,弦断了!眼前触目所见,更使他退步不及。
原来,当他推开半边房门刚看出盘坐在炕上弹琴者的半边侧影时,窗外竟似有人在低低啜泣,接着,一声幽幽长叹未绝,琴弦恰在此时断了,只听弹琴者唏嘘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有情争似无情好,明是无缘,何必苦缠呢……”大约已发觉有人进门,肃然道:“承蒙过访,想兄台亦有心人也……”
同时,窗外一声低泣哽咽:“文郎!真是他生未卜此生休吗?你要说……个……明白……”窗键轻摇,似有人要穿窗进来,因春风站在房门口,窗外人又自缩退,微闻悲泣欲绝,划空而逃。
如非春风这样内外兼修的耳目,几疑窗外有鬼,但已听出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大约她热恋苦追弹琴者,而弹琴者以琴声代语,不愿见她,她亦不敢触恼玉郎,静伺在窗外,直到琴弦忽弹,弹琴者语意冷漠,伤透窗外人的芳心,情急哭诉,似要破窗进来苦求,不料,自己不前不后,恰巧此时进房,弹琴者已起立致词迎客,女的一见有男人进房,羞於见人,含悲饮泣而去。
这一下,真把这初出茅庐的霍春风弄得进退维谷,尴尬十分,一则自己不该过於小心,轻手轻脚,轻轻开人房门,原不过心有好感,怕惊扰弹琴者心神,以致辍弹,不料,琴弦忽然在此时断了,反显得自己没有礼貌,对素昧平生的人冒昧造访,又不事先出声招呼。二则在那个年头,男女间礼教甚严,虽有钻穴相窥,踰东墙而搂处子,甚至投兰赠芍,待月西厢,花间溪上的事,男人追女人,诱女人是常有之,一被发觉,便为人所不齿,而现在明明是有女人苦恋男人,已是反常的现象,自己偏偏在紧要关头来撞破人家的好事,如女的因此发生短见,何以对人?所以不禁面红耳赤,急急拱手道:“深夜趋候,实属失礼,因闻琴昔高雅,不觉忘形耳,容待明日再肃冠拜访吧!”便要退出,他心中还想那女的仍会再来,那里还好停留下去。
只听一声清笑:“兄台差矣,我辈文人,正宜脱俗,正苦良宵岑寂,无友可作清谈,所以操琴消遣,兄台来得正好,剪烛夜话,小弟愿为李义山焉,这才如有所闻,儿女闲事,不值一笑,兄台万勿介意!”
这时,他已看清弹琴者竟是一位和自己一样的白面书生,剑眉星目,神容飞扬,大约比自己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杭绸直裰,腰紧白绫绣花软带,粉底乌绫靴,后颈斜插一把杭竹班妃扇,因已准备安卧,未带方巾,发结解开,垂着尺许长乌黑光亮的细发,只在额间束了一条绸发带,颈间还隐露出些许银项练儿,好个翩翩年少公子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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