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曲筝音虽也是哀愁之声,细细听去,却与上一曲大有分别。上一曲悲哀中带着空虚寂寞,似乎对人生大彻大悟,纵然是帝皇将相,到头来仍然免不掉撒手长逝,所谓富贵荣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劳累终日,所为何事。而这一曲从哀愁中却带有凄厉之声,恍若亲人生离死别,家破人亡,自己忍辱偷生,为了要访亲人下落,想不到时间易过,十余年来跑遍天涯海角,总不见到亲人一面……。
那老婆子面色十分悲怆,聚精会神地拨动筝弦,似乎心与弦合,已忘外境。
方灵洁只是静静地听着,面上也流露出一股哀痛神色。方龙竹虽然天性好动,不耐久坐,此时却也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对那老婆子不期而然生出亲切之感。
此时筝音忽然一变,老婆子轻捻慢拢,弦音如丝,恍若慈母亿子,哀痛欲绝。那方氏姊弟听得如痴如醉,竟悄悄滚下了泪珠儿来。
筝音歇了半晌,老婆子起身道了万福,退归台后,众茶客加梦初醒,纷纷叫好不绝。那茶博士早已端了茶盘,到茶桌上讨取赏赐。
方灵洁怔怔地望着龙竹道:“这老太太面貌怪熟,可是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龙竹也悄然道:“是啊!一见到这位老太太,我心里总有说不出来的味儿,好像怪亲热的。”
两姊弟一说一答,那茶博士早已来到座前,方龙竹从袖里取出一锭碎银,往那茶盘里一丢,只听得落到茶盘里发出“当”的一声,那茶博士早已连声道谢不止。
原来在明成祖的时候已开始使用制钱,老婆子古筝弹得虽然好,而茶客赏赐照例是制钱一二十文,所以茶盘里的制线总数加起来也不过五钱银子,而方龙竹那块碎银虽然没有称过,看起来总在五两上下,那不叫茶博士喜出望外呢?收的赏赐多了,也少不了他的一份。
方灵洁低声问茶博士道:“那位老太太呢?她怎样称呼?”
茶博士满脸谀笑道:“公子爷放心,赏赐的银子绝对交到老太太手上。”
方龙竹双眉一蹙,说道:“我们不是怕你吞没了银子,我只是要问问那位老太太。”
茶博士赶紧恭身答道:“公子爷说的是,只不过这位老太太从未说过她的姓名,我们只叫她白头婆。”
方灵洁自言自语道:“白头婆,这名字好奇怪。”又转脸问茶博士道:“她住在哪家旅店?从什么地方来的?”
茶博士答道:“她来到西湖边上才不过几天时间,据她自己说内地十八省她都跑遍了。
住在那家旅店我倒还没问过她,爷要找她也方便,每天她都准时到小店里弹弦子。”
方龙竹急道:“这位老太太也真透着奇怪,那么一把年纪还在江湖上东闯西荡,这里面总有点原因。”
茶博士陪笑道:“听说这位老太太在找人,或许在找她的儿子女儿也不一定;老了,快闭眼睛了,总得看一看她的亲人。”
方灵洁叹一口气道:“老来无靠,真是可怜。茶博士,你进去看看老太太走了没有,不如请她出来和我们谈谈,我们在外面走动,也好替她顺便打听一下。”
茶博士一个劲儿点头道:“那倒是公子爷一片好心,我马上去把老太太请出来。”
茶博士匆匆忙忙往茶居里间走,方龙竹沉思有顷,才止不住向他姐姐问道:“这位老太太会不会是彩凤?”
方灵洁微微一笑,说道:“傻孩子,你从年龄上也看不出来,生你的时候她才不过么二十上下,如今你十七岁,她也不过三十七八,这位老太太起码也在六十以外了,那怎会是她?”
方龙竹还未作答,茶博土已急步来至桌前,说道:“老太太没有造化,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走了,两位公子爷要找她,要等到明天这个时候才行。”
方灵洁一摆手道:“随便谈谈,也不需要这样性急,明天我们不一定来,倘若那位老太太愿意屈驾的话,我们就住在附近吉安旅店,向店小二二问,找胜林的或者姓龙的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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