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玲却说:“不用忙!无论如何也得待我表哥来了,咱们再走,因为……”她用极小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刚才丽仙骂了人家缺德,浑蛋,要叫他记着那个话儿,永远不好;索性得把刚才那个‘过节儿’全都解释开了,好在他很看得起咱们,咱们就不妨多在他这儿坐会,大家说说笑笑,也就把刚才的事情揭过去了,要不然,别说我们以后都难在天桥儿混,您要是再在天桥来遛达,都许……”
把我说得直打冷战。
这时候崔大爷由里屋又出来了——并跟出来了!这一定是她的“太太”,穿着印度红的绸旗袍,高领子,敞着脖纽,一张擦着白粉的瘦长脸,画着眉毛,头发烫得乱七八槽,光着两只胳臂,戴着一只金镯子,两只脚也没穿袜子,拖着一双浅粉色的绣花鞋。
崔大爷给介绍介绍,可没说出她是谁来,我们都站起身来,杨桂玲先叫她“崔太太”,果然没叫错,她很喜欢,笑着说:“不要客气!请坐吧!吃瓜子吧!”她特地拿出一大盘子瓜子来,叫我们吃,她特别注意的看了看丽仙!倒没怎么看我。
他们夫妇一同落坐跟我们谈话,那个小丫头,把茶泡了来并用手巾买来了十多个鸡子,崔太太就叫小丫头去炸鸡蛋,而,她自己给我们倒茶。他们夫妇实在对我们没有一点架子,这,还算给我一点好印象。
桂玲由谈话之中,先作了她的“自我介绍”,然后又说到胡丽仙的家庭状,这夫妇非常赞叹,最后桂玲又说到我,说我与她们认识的经过,把我说的就好像时常以金银帮助刘宝成和胡丽仙的家里似的,未免有些言过其实,而使我愧不敢当,可是也不能否认,末了,她可又说我现住在店里是怎么病,怎么穷,又怎么至今还没找着事。
崔大爷却漫不介意地说:“不要紧”!
我一听,觉出他又大概是跟桂玲一样,想给我找事了,可是猜得不对,猜得还“没到家”,他这位崔大爷竟说是:“不要紧!以后你们无论谁没有了钱,都可以找我来,我可以供给你们花”。
胡丽仙笑了笑,欣喜而又惭愧似的。我却说:“这倒不必,我的事,已经有了点头绪,不过我还正在斟酌着,因为我做的事,必须与我的个性合宜,还得有点前途才好。”
崔大爷简直就没注意我的谈话,他的眼睛又“飘”到胡丽仙那边去了。
我觉着不妙,我虽然没经过什么“世故”,可是我看过小说,听过旧戏,知道有些个“花花恶少”就常算计别人家的姑娘,结果那姑娘便很难逃出他的“魔掌”。如今这个崔大爷的身份虽不是什么“恶少”!比不上高登和花得雷!可是,也是天桥的一霸,这家伙,绝不是个好东西,我已看出他是特别的垂涎于胡丽仙了。
我有点坐不住,可是鸡子已经都炸好了,一碟一碟儿的,每个碟里有两个,都炸的那么焦黄而且嫩,又洒了点细盐,乌木的筷子每人一双,“崔太太”帮助拿着碟子来敬客.她这袅娜着身子,像“梅龙镇”上的李凤姐,吆喝着说:“喂!炸鸡子儿啦!谁买呀?两个铜子儿买一个呀!又有油,又有盐,您吃完了准保还想吃呀!”
我们都笑了,杨桂玲说:“崔太太真会闹着玩。”丽仙也拿手绢捂着嘴笑说,“吆喝的真像做买卖的。”崔太太却说:“你们看怎么样?我这是练习着啦,早晚我得离开了他。”指着崔大爷!又说:“明儿我真得一个人上天桥做买卖去,把这儿,给他换一个内掌柜的!”
我可不敢笑了,我听出来她的话里是有点“醋海生波”,我更主胡丽仙应当快着点走,可是丽仙,拿起筷子吃起来啦,还说:“我们刚来到您家里,就吃东西!”
崔太太说:“不要紧!”走过来拍着丽仙的肩膀说:“我的妹子!你别拿我们当外人,我们崔大爷是好交朋友的,谁不知道,崔大爷在天桥有三十六友,这都说的是男的,跟他相好的姑娘,恐怕六十六个,九十六个,一百二十六个,三百三十六个还要多,我就是这儿的一个老妈子,不,我是他的一个存货,……”又向桂玲说:“说句什么话,我是箱底,再说一句响亮的话,我是个看屋子的,这屋子谁爱来我都欢迎,谁要常来,我天天请吃炸鸡蛋,谁要天天来,我请吃炸鸭蛋,炸鹅蛋,又炸又炒的凤凰蛋,来了就永远不走的我请她在这儿卵蛋,我自己滚蛋,谁要是说了话不算谁就是王八蛋!谁要是心里有劲儿,眼睛冒气儿,屁股可不挪位儿,假充老实辈儿.姑娘份儿,那就是他*的妆蛋!”一摔筷子转身急急向里屋去了,“吧”地又一摔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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