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有几个巡警,闻见了刚才的枪声赶来,这里外屋,虽然已经凌乱不堪,但是顿然的严肃,宁静。小庞等那五名打手,有的已头破,有的已捱了钝刀,都早就下楼跑了。杨桂玲是特意来劝我拉我,她把我拉走;我临走的时候,看见巡警正在盘问刚才这里的情形,一朵残花似的胡丽仙站在墙角遮着脸呜呜的哭,双刀太岁凹着嘴,昂然的说:“人是我杀的,官司我去打!累不着别的英雄!”刘宝成说:“是我!带我去吧!没有我师父的事!”崔太太尖喊着说:“什么呀!与别人都不相干,我是姓崔的小老婆,我可要说公道话,是他自己,他拿手枪打人没打着,他自己一不小心,就摔出窗户去了!——可也是因为我,要夺枪,一推他……”
我和杨桂玲下楼来,月光照着由高高的楼上跌下来,躺卧在街上‘嗳哟嗳哟”的崔大爷,有行路的人围着看,我知道他不致于死,官司也打不大,我被杨桂玲劝走了。
我回到店房里,脑筋被刺激的一夜也没有睡觉,次日清晨我就赶紧到我“考”上的那学校去作写蜡版的小雇员。
这一天,我总是怀着不宁的心绪,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就看见当日出版的“晚报”了,在“社会新闻”里登载着:——
昨晚香厂一幕武剧
双刀单枪打出手
妙龄女子几被摧残
侠客女伶齐出仗义
(本报讯)昨晚十时许,南城香厂附近某号住房内,忽发生一有如旧剧武戏一般之群殴事件,缘该处有崔某.在天桥一带颇有房产地皮,素有地痞之称.路人侧目,该崔某且复性好渔色,凡见妙龄少女,必思染指。该处本亦为渠之外室,日昨渠又自外领一胡姓女子至其家,胡女名丽仙,住金鱼池,父为前清时之著名镖师,绰号双刀太岁,年已衰老,惟仍有英雄气魄,有徒名刘宝成,即向在天桥舞大刀卖大力丸者,现业拉车,豪杰末路,境遇殊苦。丽仙二八年华,风流多姿,蓬门碧玉。居处城市,难免不为物质虚荣所动,崔某既多资,复具猎色经验,一经诱惑,遂即入网,昨日乃先至公园观芍药,后往饭店用餐,春云渐展,至晚始回香窟,未料好梦未成,双刀太岁及刘宝成,乃即寻至该处,当时言语冲突,继而各显身手,崔某又唤来打手多人,一齐围困双刀太岁及刘宝成,并出渠于枪示威,一场武戏,极为热闹,并有胡女之义姊坤伶须生杨桂玲赶来相助,加入战围,而崔某之小妻,居然亦一英雌,徒手夺枪,鏖战良久,结果崔某武艺不敌,丢枪落帽,自二层楼上跌至街心,及巡警赶到,此一幕热闹武剧,始告煞台。闻今日上午已自警局将全案解送法院审理,双刀太岁与其徒争认为杀人凶手,崔某之小妻却说其夫是自己跌下楼去,与别人无关。将杨桂玲传至,据供说:崔某骄奢暴横,昨日因欲强留胡丽仙在其家住一礼拜,胡父与刘宝成出于义愤,致生殴斗;胡女则说彼与崔某并未发生关系,与他盘桓,是因为怕他的势力,想借此劝说勿再与刘宝成作对,而使其师兄仍回天桥卖大力丸以谋生,因伊见师兄被迫拉车,实在太苦也!法院以各被告人情有可原,且该崔某跌伤并不太重,已准由各被告具保免押,改期再行开庭审理云。”
我看了这段新闻,觉着所记的事情,与实际还相差不多,但是没有我在内,我不是被告之一,我一方面觉着侥幸,一方面却又感觉羞耻!
我什么也不行,我不如身强力大,正气磅礴的刘宝成;我不如老而犹勇,侠义可钦的双刀太岁;我连慷慨陈词,奋勇无畏的女伶杨桂玲也不如;我更万分也不及那维护正义,不顾自身利害,并且不顾自身的“崔太太”了!他们和她们是卑践的英雄,是这世上的渣滓,可也是瑰宝,是圣雄,是良心的光芒,我称他跟她们为“风尘四杰(30)”。
当日下午五点钟我下了班回到客店,不一会儿的功夫,杨桂玲忽然惊慌慌的找了我来了,她说:“您快给劝劝去吧!我干爹拿着双刀又上天桥去啦!您快把他劝回去吧!”
我问说:“刘宝成呢?他今天还去拉车没有回来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叫他去给劝?我实在是太疲乏了,没有那精神;而且真不愿意到天桥去招惹得大家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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