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更关心我的朋友:刘宝成还在衙门押着了吗?他既是“情有可原”,自然不能判什么重罪;双刀太岁经过了这一次一次的兴奋,他那老病的身驱,还能够爬得起来吗?胡丽仙现在还整天哭吗?连那“崔太太”虽不是我的朋友,我都更关心。
这天回去,见杨桂玲跟胡丽仙都在院里等着我,胡丽仙满面是泪,见了我,就要给我叩头,被我拦住了,我已恻然的感觉到了她们必有加深的不幸,此时胡丽仙哭得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杨桂玲替她说了,就是:“我干爹昨天回去,病就更重了,半夜里两点多钟,就断了气,没有钱,今天我才卖了两件行头,给我干爹买了一口棺材,可是还得用点钱……”
我摆手,叹息着说:“不必说了!……”我进屋去拿出来我仅有的十几块钱,送给她们,我并劝胡丽仙不要再悲哀,那天晚上在崔家的事,更不要往心里放,那只是一次经验,人生处处要受经验,以后才能步入坦途。
我又问:“刘宝成现在怎么样?”
杨桂玲说:“大概不要紧吧!崔大爷虽然咬定是他给扔下楼去的,可是他的太太偏说不是,井把他的劣迹给抖露出来很多,这么一来。刘宝成大概就没有什么罪啦。只是我这个干妹妹……真的,您说丽仙她以后可怎么办呀?可是我干爹活着也是一个废物,这年头那还有镖局子?死了倒是享福啦,可是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姑娘,她要跟我去唱戏,你想:唱戏的环境有多么复杂,我能够眼看叫她挨饿,可也不能叫她跟我去唱戏呀!——可是,以后怎么办!”
我也皱眉。
胡丽仙早先那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大姑娘,现在仿佛话都不会说了,只会哭。
结果我是说:“只好慢慢地再说吧!”
她们走了。
胡丽仙的美丽的姿容,使我并不是毫不羡爱,但,我是不能与她讲爱情的;我尤其不能娶她的,更以,如今我是一个施惠者,所以连应当去致祭致祭那位长眠的双刀太岁,我都没有去,我避免乘人之危,图人之女,那种嫌疑,——我就是这么一个“老脑筋”。
从此我仍在学校里勤恳的工作,我有一件心事,就是想要设法为胡丽仙谋一个职业,至今,我要相信“有志者,事竟成”那句话了,我听我们的事务主任跟教务主任闲谈,说是女生宿舍里需要一个“女杂役”,我第一次向我们的主任,贸然的开了口,我说:“我能够给介绍一个。”事务主任说:“明天就叫她来,看看吧。”原来要找这种职业还不太难,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日,我下了班,就直接到“金鱼池”去找胡丽仙,——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破板的小门窄院里,我见景况依然,只是墙根生了些乱草,那只狗,也没再遇着。我一问:“有人没有?”胡丽仙当时就从那低暗的小屋里走出来,她一笑说:“哟!您来啦!”我见她穿着半新的蓝布小褂青裤子倒还整齐,大辫子上系着白头绳,两只鞋上蒙着白布,可是两手都沽着黄色的“杂合面”,原来她正在做饭呢。她的母亲也没在家,她请我去进屋,我却摇头,我说:“我现在来只是因为给你找了一个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去作?”我就把我们学校里的情形,及那“女生宿舍”里的大概——我可没进去着过,我只看过那座楼的外观,听人说过里边的大概。——我并把“女杂役”这名称改为“女工友”,我说:“挣的钱不多,可是也不会太错,这是为公共服务的一个事情,绝不是去当使女,老妈子。你要愿意,明天就可以到我们学校去找我,可是大概还得先试一试工,也许还有个成不成。”她听了我的话,喜欢得笑着说:“我这还能不愿意吗?挣几块钱不是把生活都解决了吗?明儿一清早我就准去。”我告诉她:我们那学校的详细地址。我并说:“你可还得等着你母亲回来,跟她商量商量,连杨桂玲那里,最好也先去说一说。”她当时面现感激之色,眼圈仿佛还有一些发红,说:“您太客气啦!这您不是帮我们的忙吗?跟她们一说,她们不定得多么喜欢啦,还用得着商量吗?”我点头说:“好好好!”我又打听:“宝成的官司怎么样了?”她说:“不要紧,您放心,他只再在看守所里做一个月的苦工就可以放出来没事了,他不要紧,他那么强壮,押些日子,干些日子的苦力,在他算得了什么呢?”我说:“我走了!”她跟着送我到门外,还说:“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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