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侠伶(2)

2025-10-09 评论

    现在风行里的“平剧”,在早先原属于“乱弹”。清朝乾隆年间,因为皇帝屡次南巡,那时南方最阔的是两淮的盐商,他们用了很多的钱,成立了戏班,专为给皇帝“祝福”之用。他们的戏班,分为“花”、“雅”两部。“雅部”是昆曲,是那时候“正统派”的戏剧;“花部”所包括的可就多了,都是一些“地方戏”,例如: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全都名之曰“乱弹”,以兴“雅部”之昆腔,相对而言。可以说是平民化的戏剧。后来渐渐集中在北京,彼此互相竞争、淘汰。结果是京腔(包括西皮、二黄)占了上风;昆曲以“曲高和寡”,反倒日渐没落。而秦腔等各自在各自的本地,还有根深蒂固的势力,然而也难与西皮二黄相与抗衡了,本书所记,就是那时候——清代——关于剧场上的一件故事。

    那时候伶人不像现在,称为“艺员”,还有的为“博士”;那时候是封建时代,对于伶人非常鄙视。他们的子弟无论念得多好的书,也是不准应科的。咸丰年间,因为误取了一个人,大概是唱过戏的,就将那主试官柏中堂杀了头。王法可谓极严,待遇实不平等!所以那学戏的青年之中,不知有多少天才,都被摧残了;多少的仗义、激昂、慷慨之人,也俱湮没无闻了;多少的卑鄙、昏庸、恶劣之人,倒因为“门第清高”、“身世清白”能够发财升官。虽然说:“三年出一个状元,三年出不了一个好唱戏的。”言戏剧的天才,实较那些只会做“八股”的状元、进士为难得,但也改不了彼时社会的风习,仍然是对伶人看不起。

    那时的学戏的也苦极了,简直比奴隶还不如。现在我就先说那时候有一个京腔的主人,名叫吴三贵;他是南方人,带着几个徒弟在京唱戏。他的教戏法子只是一个“打”!他来到北京二十多年,被他教成了的不过五六个徒弟,可是打死的就有三个了。打死也是白打死,因为,这些学戏的孩子多半是孤儿,并无家属;在当初投他学戏之时,契约上就已写得明白,是:“如有生死存亡,均听天命。”

    吴三贵是一个老头子,不好惹。他在镖行里有朋友,衙门里也认识人,并且常常带着他的戏班去伺候王府。他的班名叫“贵华班”,贵字排行的于贵官、赵贵长、秦贵如,都已经出师了,现在要收“华字”排行的,也已经收下七八个了。这一天忽然又有一个人,带领着一个小孩前来,投他的门来寄身学戏。

    这时已是夕阳西落的时候。他住的这前门外胭脂胡同的小瓦房,宽院落,黑板门,突然听外面不住有人“吧吧”的乱敲门环。他正在屋里吃饭,嫌他的老婆跟儿媳妇把米饭煮得太硬了。他本来牙口就不好,近来又犯牙痛,给他煮得这半生不熟的饭,岂不是想要害他?

    “好啊!你们这些婆娘们,给我这硬饭吃,还不如给我羊肚汤喝呢!我也知道你们呀!你们都是恨不得给我一碗毒面,叫我死了,你们还没有管主呀!……”

    他这样骂着,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忽然他听见了外面有人打门,他就放下了饭碗,高声喊着:“叫门哪!开门去呀!看看是谁?要是找我要账的,就千万别让他进来!……”

    他的徒弟胡华官,乳名叫“七头”,早就跑去开门了;待了好大半天才进屋来,避猫鼠儿似的对他师父说:“师父!外头是一个人,带着一个人,说是来投师父,要学戏……”

    吴三贵说:“叫他们去吧!就说我不收徒弟啦,收徒弟,也得有个介绍人呀!他们——七头你看清楚了没有?是不认识我的不是?不认识我的,一概不收。干脆!七头,你就去告诉他们,我不收!”

    七头一转身——仿佛还是要抡袍袖——刚要往外去走,屋门才开,可是外边的来投师学戏的人,已经进来了。当时就把吴三贵吓了一跳!

    因为,进屋来的这个人身材雄伟,脸膛乌黑,两眼又圆又大,简直像是张飞;又像“安天会”戏里,把孙悟空捉拿住了的那个“王灵官”。此人胡须满脸,年纪可才不过三十多岁,像个干粗笨活儿的,态度可是十分恭谨,进门来就深深的打躬,口操着山陕一带的土音,说:“吴师父!久仰大名,现在我带着我的小兄弟来,请你收下为徒,叫他跟着你学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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