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青云就叫谢琴在一处廊子的角落坐下,说:“你就在这里坐着吧!千万不要动,在这里,那伍降龙决不敢把你怎样。他们就不敢到这儿来,因为他们的堂客也在这儿听戏啦。”又说:“等到晚上我再来这儿找你,带你走。”谢琴也没有说什么,就坐下了,冉青云就又回身走了。
这里只有台上细细的丝竹声,纤纤的歌唱声,很是清静,那些位官老爷们谈笑也都声音不大;往来伺候的仆人们全都穿着长衫,青坎肩,全都是那么规矩。谢琴在这个角落坐着,也没有人管,他就好像是今天叫人抓来抓去,屡次几被掐死遭馋吻的一只小鸟儿,现在才侥幸的遇见了恩人把他救了,给他找了一个安静、又保险的树枝,眼前还有别的鸟儿给他唱,可是他在这儿倒觉得十分的闷闷无聊。
不大的工夫儿,忽然来了两个仆人,走到他的近前,其中的一个就说:“你就是谢琴官吗?大人叫你。”谢琴到吓了一跳,同时又似乎有点兴奋,他站起身来,点点头,就跟着一个仆人走,另一个仆人却往这昇平班的后台去了。
谢琴跟着这年纪有五十岁,腰都有点弯了的老仆人,才一出这个院子,正看见吴三贵,急得头上直流汗,说:“你怎么又串到这儿来啦?大家找了你好大半天!咱们今儿来,是因为伺候人才来的,你,你就是还没轮到你唱戏,也应当时时等着吩咐呀!好!你就胡串乱串吧!在串出漏子来,我可不管!”
谢琴问说:“什么事?”吴三贵说:“什么事?屋里大人叫你去唱戏,说是你一定会唱梆子,你快去唱一齣梆子腔给大人去听,要不然,又是漏子咳!……”
谢琴说:“师父!您没教给过我唱梆子呀!我那儿会?”吴三贵说:“你不会,你自己跟里边说去,我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我只会说是是是,旁的我都说不上来。得啦!算是我走运,收了你这么一个出尖拔帽儿的徒弟,里边的大人是专找你。得啦,就凭你的小命儿自己闯去吧,只千万别连累上我,我就谢谢阿弥陀佛青天大老爷吧!……”
他要走,这仆人却说:“喂!你别走啊!”吴三贵又站住了,连连口称:“是,是,是!……”
三个人站在这儿等了半天,那另一个仆人才把昇平班的那个一撮毛的史老板,连同一个穿青洋绉大褂中等身材,脸白眉细的年轻的男子,笑向吴三贵作了作揖,叫声:“吴老板!”吴三贵问说:“你是刚下妆吗?刚才唱的是什么呀?”这男子抿嘴笑说:“唱的是‘醉酒’。”他也不住的看谢琴,同时谢琴也才看出来这个人就是刚才还在台上唱‘醉酒’,扮杨贵妃的那个大名鼎鼎的杨锦官。
当下史老板就向吴三贵说:“这里大人的意思是叫我们锦官、你们的琴官,跟本屋戏班里那几个姑娘们,合唱一两齣,这可是特别的赏脸,不过恐怕他们所学的戏路子不大一样。咱们当师父的应当聚在一块儿,给他们说一说,反正得到晚上才叫他们唱啦!现在给他们说,还来得及。”吴三贵说:“是,是!可是!……”他又有些发愁的说:“我们这琴官,他会的戏太少啊!”
那两个仆人也都没理吴三贵,就带着他们往里院走去,顺着廊子,绕过了那大厅,谢琴还特意往那大厅里望了望,只见那大厅的窗上都嵌着大块的玻璃,里面并挂些薄纱的窗帘。从里面向外看,大概能看得很清楚,但从外面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见。谢琴始终也没有看见那个辅大人,他的心里似乎是很着急而又惆怅。
走到这廊子的尽头,是一个月亮形的门儿,上有用砖刻的‘泉林小憩’四个字。进了这个门,依然有回廊,廊檻和廊柱全都彩画得十分精致。一脉竹林种在廊外,但从竹子的稀疏之处,去看那边都是花卉丛生,粉白如锦。还有几间花厅,厅中和厅前的廊下摆设着许多座位,有不少的人,多半都是装饰艳丽的妇女、女眷和丫嬛们,也有男客,但决不是外人了。恐怕不是至亲好友,就是王公贵族,和当朝的显宦达官。他们是都在观聆着这花园中一座戏台上的戏,这戏台可不像前院的那两台,这里只有幽笛袅袅之声,一个老生和小生正在唱着昆曲。大概是‘长生殿’剧中的那一齣‘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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