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又用眼狠狠的瞪着谢琴,但禁不住冉青云连拉带揪的就把他弄出去了。这里,吕万能也直皱眉,表现出他对这位十一少爷的厌恶,而此时,谢琴跟柳莺官已经把一齣戏的词儿都对完了,互相都惊讶对方的秦腔戏词儿居然这样的熟,不必再对了。趁着吕万能进到屋里又监督着那几个女伶扮戏的时候,谢琴与柳莺官就背着在那边坐着的直打哈欠、仿佛要困觉似的杨锦官,他们两个人就用最低微的声音谈起闲话来:
柳莺官拿手弹了谢琴的腿一下,说:“你是怎么得罪他啦?十一太子为什么直瞪你呀?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仿佛都是向你说的?”
谢琴皱着眉说:“我也不明白!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柳莺官说:“他就是这里辅大人辅侯爷的第十一的儿子,十一太子是外边的人给他起的绰号。”
谢琴问说:“辅大人怎样有这么些个儿子呀?”
柳莺官说:“因为他的太太多,所以生了六位少爷,七位小姐。他们是大排行,男女一块儿论:大少爷现在是户部尚书,二的小姐,跟七小姐、八小姐、十小姐,全都早就出阁了,都嫁的是外任的大官,没在京里。二少爷、四少爷全是武官,也在外省。六少爷、九小姐是全都得病死啦!十三小姐今年才十五岁。现在这屋里的少爷,最小的就是刚才来到这儿的那十一太子,他简直是个混蛋!因为它是正太太生的,他就最娇贵。还有一位十二小姐,还没有出阁,是六姨太太生的;妈妈虽说不得脸,她可是最得大人的喜欢。她今年十九岁啦!在这家里很有权。你刚才看见的那个冉青云,那是这儿的表少爷,也是十二小姐的姑爷,可是还没成亲呢!……”
这些话,羼着一大套数目字,柳莺官说的头头是道,因为她自称:“从七岁的时候,就卖在这屋里,如今整整的十年了。”所以她对于这屋里的事情很是清楚;她并且一提起这里的一些人,就仿佛使她发恨,她的眼圈儿就不由得一阵红,要哭。
这足见十七岁的她,在这里度着比奴婢不如的‘家伶’生活,是很受凌辱而痛苦的。
谢琴把她的话也略略的听明白了。他对别人都不注意,‘十一太子’是个坏人,十二小姐必就是今天看见的那位袅娜如仙的小姐,那就是冉青云的未婚妻。而冉青云却实在是一个好人,是一个英俊而又勇武的少年,这人,似乎颇使他留意,而又有点倾心。
这里的一些人都很忙碌的,拌着戏装,出来进去的,那杨锦官倒是跟他们直拉近乎,可是她们又都不大爱理他,尤其柳莺官不住拿鼻子哼他,悄声对谢琴说:“你瞧杨锦官那样儿,大概他还觉着自己怪不错的哪?”所以杨锦官,因为没什么人理,显得很无聊,坐在那儿又直打盹儿。直等到吕万能又被个仆人请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说:“屋里大人还要派你们都加演两齣戏,指定的锦官跟琴官唱一齣穆柯寨,然后锦官、琴官跟我们这儿的月官合唱一齣闹学,再换秦腔。”
杨锦官听了这话,才算又振起一点精神。于是他又跟琴官出了屋,在廊子上轻轻的演习着怎样的枪来枪往,及一切的动作,预备待会儿好唱‘穆柯寨’;至于‘闹学’,因为琴官没有学过昆曲,只临时由吕万能教给他几句,并指点指点,叫他到时候饰杜丽娘,那倒是一个不甚重要的角色。
这时前面那两台戏,不知道情形如何?但这花园里,台上一齣接连着一齣,由艺术不精的女伶们演着干燥乏味的昆曲,实在叫人看着不感兴趣。观众之中的一些贵眷们,全都谈起来她们的家常,简直没有什么人看台上的戏;几位坐近的男宾,也是说官场的事,说书画琴棋,显示风雅,并给别人家的女眷们看。尤其是辅大人始终没有露面,所以都更显着没意思了。
待了些时,就摆上晚宴了,因为那些伶人们也都要吃饭,所以就临时休息一会。台上是空的,但是有仆人在那里点灯,大家都知道饭后还要接着演,‘穆柯寨’这样热闹的剧目,尤其是压轴子还有这里很多人都没有听过的秦腔,因此才把男女宾客们的精神渐提高起来。
晚餐在这花园里,就摆了十几桌。花厅里、走廊旁、月牙河畔,全都摆着圆桌和圆凳,舄履交错。那些太太小姐们的娇音笑语,有如百鸟齐鸣;她们的衣饰比天空的晚霞加倍的灿烂。她们头上戴着的花,仿佛比这园里盛开着的各种花卉更香;她们的丈夫和爸爸,也多半自前院听完了戏,而来这里用餐。有一个雄赳赳的是个提督,直夸贵华班的武戏真好。另一个似是二品文官,却摇头说:“那有什么听头?还是昇平班的戏好,我要不为等着待会听杨锦官的戏,我早就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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