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陈家中人说:“老当家的教雨激着了。”张罗着给老当家的榨绿豆汁,又要找发汗药。
太极陈自恃体健,说道:“不要紧。”只换了乾衣服,吩咐家人道:“我这时只觉有点冷,你们给我弄碗姜汤好了。”遂拉开被盖上床,打算睡一觉,回头再用一会功夫,把丹田之气提起来,也就可以好了,教家人不要惊动他,上了床,盖好被,就睡着了。却是直睡到将近午时,还是迷迷忽忽的,觉着发倦。
家人们才耽了心,以为老当家上了年纪了,打算请医生去。太极陈还是不以为意,他精于拳技,复谙内功,多少年来不知病痛为何物,就是被雨激着,受点寒,自己调息运气一回,便可将风邪驱去,因对家人说:“你们不要乱,这不要紧。”
但是大凡体质强健的人,是不轻易害病的,等到一旦真有病,就一定很沈重。当日太极陈一觉醒来,已到傍晚。自己下了床,打算照平常的日课,练一练气功。却不想稍一运动,顿觉气浮心摇,连呼吸都调停不好,而且口乾舌燥,鼻息闷塞,浑身觉得隐隐的酸疼起来。勉强的练了几个式子,只是不耐烦,回转来,竟自个躺在椅上,吩咐仆人泡茶。连喝了两壶茶,还觉口渴,这是太极陈从来没有的现象。家人们忙给买来一些鲜果,太极陈连吃了几个梨子,方觉得好些,又躺在床上了。
太极陈的病势眼见来得不轻。到第二天,数十年如一日的晨课,竟不得已而停止。
那哑巴路四,每天到微明时候,便早早起来,先到把式场,收拾打扫。打扫完,再到太极陈静室里,洒扫屋地。那时候,太极陈早就出门,到野外做吐纳功夫了。
今天却不然;哑巴见武场泥泞,不好打扫,就把兵刃擦拭了一回。放好了,取过扫帚簸箕,来到静室。出乎意外的,老当家今天依然拥被偃卧,并没有起床。这是哑巴自入陈宅,两年没见过的事。
哑巴以为太极陈是阻雨不出去的,遂轻着脚步,不敢惊动,悄悄的收拾几案,打扫屋地。不意太极陈虽滞恋衾褥,可是并未睡熟,将眼微睁,看见哑巴来了,就叫道:“喂!拿点水来。”
哑巴慌忙回头,走过来,站在太极陈面前。太极陈重说一句道:“拿点水来,我口渴。”
哑巴就俯身一看,太极陈面色红胀,颇异寻常,并且呼吸很粗。哑巴赶紧的点头作势,转身出来,直到厨房,向做饭的长工讨开水,又找到三弟子耿永丰,比着手势,向静室一指,做出病卧在床的姿势来,把耿永丰一拉,又一指水壶,往嘴上一比。
耿永丰不甚明白,因向哑巴道:“你是说老当家的要水么?”
哑巴连连点头,导引耿永丰,到了静室。把开水斟酌得不很热了,献给太极陈。太极陈口渴非常,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开水。
三弟子耿永丰一到静室,见师傅滞留床榻,便暗暗疑讶,忙上前问道:“师傅,今天起晚了。”
太极陈摇摇头道:“我不大得劲。”
耿永丰俯身一摸太极陈的手腕,觉得触手很热,脉搏很急;又见倦眼难睁,两颧烧红,不觉十分骇异,忙柔声问道:“师傅,你老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地病得这么猛?”
太极陈这时头面作烧,浑身作冷,盖着棉被,还有些发抖,强自支持道:“没有病,就是昨天快天亮的时候,忙着抢盖粮食,教雨激着了。”
耿永丰道:“你老这病不轻,你老觉着怎样?赶快请位医生看看吧。”
太极陈笑道:“不要紧,只不过受了点寒气。等我躺一会,烧过这一阵去,做一做功夫就好了。稍微受点凉,那还算病?”
太极陈素厌医药,他常说:“人当善自摄生。有病求医,把自己一条性命,寄托给当大敷的三个手指头上,这实是太悬虚的事。”但是三弟子关切恩师,遂不再与病人商量,竟自退出来,到了内宅,面见师母,把老师病情说了。便要亲自套车,进城去请名医庄庆来大夫。
陈老奶奶皱眉道:“你不晓得老当家的脾气么?他那静室就不教女眷进去,他的病是轻是重,我就不知道,要说请医生,更麻烦了;不但他自己,就是我们有了病,他也不喜欢给请医生抓药。上回大儿媳妇有病,差点教老当家给耽误了。我教人套车请大夫,他就拦着不教去。他说庸医、名医、时医,究竟谁有手段?咱们就断不了,治病简直是撞彩,灌一些苦水保不定是治了病,还是要了命。后来媳妇娘家的人把医生请来,老当家的才没法了。你说他就是这种古怪脾气,我那敢给他请医生?他仗着那点功夫,就不许人说他老,更不许人说他病。他昨天教雨激着了,我叫儿媳妇看看他去,他都不让进门。还是昨天晚上,教二孙子出去看了看,给他买了点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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