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围棋的老师之一王立诚先生前年到我家作客,随同前来的有小松英树四段(当时)。晚上他们不停用功,向我借棋书去研究,选中的是平凡社出版的四卷本《吴清源打棋全集》。他们发现我在棋书上划了不少红蓝标志,王老师后来赞我钻研用功,相信他心中一定奇怪:“为什么你这样努力,棋艺却仍然如此差劲儿?”这句话他不好意思问,但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吴老师输了的棋你大都没有打?”因为我敬仰吴先生,打他大获全胜的棋谱时兴高采烈,分享他胜利的喜悦,对他只赢一目半目的棋局就不怎么有兴致了。至于他的输局,我通常不去复局,打这种谱时未免闷闷不乐。相信这情形也解答了王老师心中的疑问,我非但完全不能了解吴先生棋艺的精诣,不能体会到他在棋局中所显示的冲淡平远,事实上是以娱乐的心情去打谱,用功自然是白用了。这大概是举世围棋业余爱好者的通病。其实,吴先生即使在负局之中也有不少精妙之着。但这些妙着和新颖的构思,也只有专家棋士才能了解。前两年称霸日本棋坛的赵治勋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他生平钻研最勤的是吴清源先生的棋局,四卷《吴清源打棋全集》已翻得破烂了,必须去买过一套新的。相信数百年之后,围棋艺术更有无数创新,但吴先生的棋局仍将为后世棋士所钻研不休。因为吴先生的棋艺不纯在一些高超的精妙之着,而在于棋局背后所蕴藏的精神与境界。
《天外有天》这部书写出了吴先生一生奕棋的经历。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吴先生毕生所寻求的,其实是一个崇高的心灵。只因为他的世俗事业是奕棋,于是这崇高的心灵便反映在棋艺上。新布局法、大雪崩内拐的定式,以及其他各种为人盛所称道的创造,其实只是余事而已。在吴先生崇高的心灵中,恐怕在近百局“十番棋”中将当世高手尽数打得降级,也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眼烟云吧。
很有机会为一位平生景仰的大宗师的回忆录写序,实是莫大的荣幸。
一、高空的遐思
中国民航的班机从启德机场起飞后,俯视下方美丽的香港海山与高楼大厦,思潮起伏。
我想起最近因港督彭定康提出政改方案建议而引起的剧烈争议,香港人的忧心不安。彭定康先生建议的主要内容,以及香港社会上的辩论争执,在五年前的1988年,事实上曾经大同小异的出现过。其时香港有一群人要求1997年后加快发展民主的速度,要求立法局议员全部由直接选举产生,反对功能团体的选举,反对循序渐进的发展民主,此后引致游行烧报纸,烧基本法草案。
但基本法既已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当时伦敦和香港当局都公开表示满意与接受,一切争议都已由法律条文正式解决了。为什么忽然又要将已经解决了的争议用另一种方式再提出来呢?
在参与起草香港基本法的五年期间,与中方领导人及草委们不断交换意见,我充分了解,期望香港今后长期稳定繁荣,保持目前的制度基本不变,维护香港的自由与法治,这一点中方和香港人的意愿与目标是完全一致的。大家都盼望越少改变越好。中国当局肯定维持香港的现有制度对中国有利,香港人更觉得保持不变以香港人有利,那为什么要改变呢?中央联合声明和基本法,就是以国际条约与国家立法的形式,规定现有制度尽可能不作改变。
由于共产国家的政治经济制度与资本主义社会有极大差异,香港人期望能争取到一些保障。中方为了使香港人安心,在许多方面都作了让步。我认识到什么是中方让步的极限与底线,当时的所谓“主流方案”与“双查方案”,相信已到达了底线;而其中“取消大选举团”、“10年后公民投票”等几项,事实上已超载了底线,中方是勉为其难才同意了的(在“六四”之后终于叠同删除)。但当1988年秋冬之季,香港社会上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明内情,认为基本法的草案制订得大大不够民主,甚至是违反民主。
现在彭定康挟英国举国之力,再加上美、加、澳的国际政治势力,企图旧事重提,推翻基本法成议,改变功能团体选举性质,加速直选,这能做得到么?
我相信不能够。目前要修改基本法的规定固然不可能,即使在1988年、1989年,彭定康先生就算当时已是港督,结合急进民主人士提出这一套主张来,也决不能为中国当局所接受。在1988年时许多人不了解这一节,到了今日,从中国当局的强烈反应中,总应该明白了吧。中国当局不愿改变香港现存的稳定繁荣局面,不愿急剧改变政治制度,拿对他们十分重要的香港来做冒险性试验。决定了的方针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步的发展,有了确定的成绩,局面稳定,再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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