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娘呻吟著,又叹了口气。待了一会儿,屋中很是沉寂,大概是仆妇丫鬟们正在服侍她吃筑了,忽然听得一声狠骂:该死的!忽又“吧”的一声,似把药碗扔在地下摔碎了。铁芳也不禁吃了一惊,就听金大娘暴怒起来,发著枭鸟似的声音,说著最狠毒的话:“你想要害死我!是哪个小老婆支使你来的,成心叫你害死我?你个小……叫吴元猛来!……”不知她拿著甚么东西“吧吧”地向著人打。
那丫鬟玉芹哭著说:“我再也不敢啦!以后我给您煎药,一定等搁凉再给您吃!……您饶了我吧!”
金大娘说:“碎!以后!明儿个我还不一定能活不能活?以后?还有以后的吗?”吧!吧!……又说:“你要烫死我?谁教给你的?是你跟昨晚间来的强盗串通著吗?害了我你们好分我的银?作梦!……”叫著旁边的仆妇说:“你给我撕她的嘴!你不撕她就撕你!……”又听玉芹“哎哟哎哟”声音很不清楚很低微地在哭叫,哀求。
眼前灯光愁惨,背后寒风猛吹,铁芳心中忿忿想:这个老妇人真是个怪物!他“吧”的一声推开了门,就硬走进屋中。药味扑鼻,火炉里冒著青色的火焰,楼板上果然扔著个碗,洒了一片汤药,那玉芹就半躺半跪在汤药里,有个四十来岁的仆妇正在弯著腰撕她的嘴。那病得如同个鬼似的金大娘,还趴伏在床上指著那玉芹狠狠地骂,但是忽然看见进来了人,就一切全都停止了。
金大娘却瞪起来发红的带著凶光的眼睛,厉声问说:“你是谁?……”
铁芳却不答话,也用眼瞪著她,心中对她是又恨、又觉著有一种怜恤、顾惜。金大娘似是用力要爬起来的样子,她尖锐的声音叫著说:“你到底是谁呀?,……”同时用扫床的扫帚向铁芳打来,又要惊喊,那仆妇也往外奔,却被铁芳拦住。
玉芹也惊得站起来了,她说:“这就是王,王大爷!”
铁芳就昂然说:“你们不用害怕,我是吴元猛的朋友,今天是他请我来保护你们的,因为你们打人,我才冒昧地进来劝劝。”
金大娘说:“你管不著!”
铁芳说:“平日我也不管,但今夜说不定那个人就又来了,你们这样吵闹是不大好的!”
金大娘惨白的脸上立刻现出一些畏惧之色,她沉重地呻吟一声,却仍然厉害地说:“你不要管,我愿意叫人宰了我!吴元猛也是多事,强盗未必来,倒先叫你来气我!”
此时“梆梆”的更声又敲到后院来了,楼下并且有人说话,还听得楼梯震响。她就大声怒喊说:“都给我滚出去!我不要这些人来吵我!都给我滚出去!我一个人也不要啊!……”
铁芳却近前一步,弯下身,一手防御著她要抡起来的戴著金钢子的瘦胳膊,一手却向她紧紧摆著,说:“你小声些说话!你别说你甚么都不要,我可知道你,连你的亲生女儿,你早先都不要了!”
金大娘一下就坐起来了,铁芳倒低声说:“你不要你自己的女儿,却骗了人家的……”说到这里,自己忿怒得几乎要一拳打死这妇人,但耐下了气,又问说:“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风雪中……”
金大娘的脸色变得更惨白,翻著眼睛怔住了。铁芳瞪著她,说:“……张腋城,来安店……”
就见金大娘的身子向下一瘫,并“哎哟”了一声,她就如同死了一样。吓得旁边的玉芹跟那仆妇齐都面无人色,铁芳的心中又有后悔之意,待了半天才见金大娘的身子渐渐地动弹,并且哭叫著:“老……天……爷呀!……”
铁芳反倒转身出了屋,把门一带,迎著寒风忿然地站立。但是想了一会,又觉著不对,就转身又进到尾里,只见仆妇及丫鬟都搀扶著金大娘,又齐劝著说:“您歇歇吧!”
她却挣扎著下床,见铁芳又进来了,她就流著满脸的眼泪,一面抽搐著一面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不是才由新疆来的吗?你可听说了……春,春雪瓶到底是谁呀?她是不是玉娇龙亲生的?还是当年,有一个坏女人,该遭报应的那女人……拐去了,她留下一个丫头,那就是……春,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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