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角色_作者:三十三(108)

2017-03-23 三十三

  常年少见荤腥的肚子承受不了突然而来的口福,半夜明芝被外头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吵醒。怕热睡在露天的母子仨,跑马灯似的奔出去泻。

  福生八岁,蹲在河边一边打瞌睡一边拉,睡眼惺松之际,脚一滑掉进河里。

  宝生眼明手快想拉住他,却人小力弱没成功。他连裤子都来不及系,连忙跳到水里去捞弟弟。

  好不容易把人顶上岸,福生在那呃呃地吐水。

  宝生走过去,扬起巴掌恶狠狠给福生来了个左右开弓。

  河面实在太恶心,连垃圾窝里长大的宝生也觉得很吃不消。他指着福生的鼻子凶声霸气地骂,“小王八蛋!”

  裤子不知飘到哪去了,他光着下半身在那里教训弟弟。大娘看不下去,走过去,扬起巴掌恶狠狠给宝生来了个左右开弓,“小王八蛋!”

  再破的裤子也是条裤子,再做不要钱的么。

  打完孩子该睡觉还是睡觉,要拉的仍然去拉。

  明芝胡乱打个盹,天擦亮的时候出门去上班。等下班回来才知道两个孩子不好了,他俩发着高烧,又吐又拉,肚子发涨,拉出来的都是脓血。大娘请医生来看过,是痢疾,煎了药给他们喝,却丝毫不见好转。再请医生,医生却不肯下方,说生死有命,不是人力可为。

  一天下来两个孩子惊厥过多次,入夜时连话都说不出了,也不知道是睡觉还是昏迷。

  大娘死马当活马医,给他俩喂大蒜水,但哪里有用。这边喂进去,嘴角汩汩地又流出来。

  “送医院。”明芝说。

  她知道没有钱,可怎么办呢,她不能看着两个活泼鲜跳的孩子去死。

  总有办法的,她对自己说,先过了现在再说。

  第五十八章

  也有收穷人看病的地方,但以宝生和福生的qíng况,多半躺着进去躺着出来。不消明芝说,宝生娘也明白,她翻出所有值钱的东西,把孩子搬到平时装垃圾的车上。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到了租界的一家外国人医院。

  宝生娘守着两个儿子,看明芝拉着德国医生讲洋文,最后居然说服了医生帮她们说qíng,请医院宽限缴费的期限。

  宝生和福生是重度菌痢,医生黑着脸,“为什么不早点送来?很危险。”他也会说一些中文,坦诚地告诉宝生娘,“拖得太久,已经衰竭,非常危险。”

  宝生娘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拼到一起就成了乱麻。她惶惑地看向明芝,但后者已经被压榨出最后一滴jīng力,一张脸无qíng无绪,毫无回应。

  明芝恨不得倒下睡一觉,病房的条件很好,有难得的冷气,清凉gān净,很适合睡觉。

  然而去哪里弄钱?

  明芝苦思未得,突然间崩塌:孩子又不是她生的,能帮一时是一时,帮不了也没办法。过江的泥菩萨难不成还想普渡众生,穷人生来就要受苦,早点解脱也是另一条路。

  她最后冒出个无赖念头,大不了跑掉,反正欠账的是宝生娘。

  这样自然不好,医生见她英语流利,以为受过教育的人比较顾及脸面。但明芝本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能成功,心里放松便有些得寸进尺,缩在角落美美睡了一觉。

  到晚上九点多,宝生还好,福生却是突然猛烈地抽搐。医生从家里被叫出来,跟助理、护士忙了一通,还是没救得了福生。

  宝生娘默默替福生擦身换衣服,免得他赤条条地来,又要赤条条地走。

  明芝打了个寒颤,冷气太冷,她要出去喘口气。

  cháo热劈头盖脸扑上来,露在外面的皮肤湿漉漉,明芝在台阶上坐下来,浑身没有一处不酸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昨天两个孩子还喜滋滋头碰头吃ròu,不舍得漏掉每一丝红烧ròu香气的傻样还在眼前。

  而这时在医院,外头的空气是复杂的味道,混浊而闷滞。

  明芝用手扇了下,但那味道仍旧缠绕在鼻间。眼眶发涩,却一滴泪也没有,她可以为福生好好哭一哭,然而又会有谁为她哭,活着原是苦。

  一些以为已经被抹去的言语从记忆的深处翻出来。

  他说,“别傻了,我们退不回去,只有向前。有能够借力的机会,为什么不用。”

  她那时又急又气,听不进也不想听。

  “我是认真的,所以一定要做完。”他在她耳畔低语,“我们可以只有一个仪式,但你和我都知道仪式只是形式,不代表真正心里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