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_作者:墨宝非宝(100)

2018-05-05 墨宝非宝 民国

  黎明前,胭脂巷是最静的。

  平日里热闹的烟花柳巷在大年夜本就客人少,又是年初一的早晨,黄包车夫也要阖家团圆,不急着出工。此时天色露白,没有车,只有深浅不一的车辙,黄包车的、轿车的……大多都被雪覆盖住了,突显他们这辆轿车压出来的痕迹。

  有个丫鬟在垂花门内候着,见人来了,把他们带入厢房。

  这个院子,这个厢房她来过,再见人,果然是那个小苏三。小苏三在喝茶,见到他们两个脸上一闪笑容。

  谭庆项把沈奚让到身前:“沈小姐。那个是苏磬。”

  小苏三是艺名,苏磬是本名。

  “见过的,”苏磬问,“你们西医诊病要多久?你留在我这里。让庆项去应对三爷。”

  “半小时,检查的话最多了。”她说。

  “那就半小时吧,也好叫三爷起来了。”苏磬对谭庆项说。

  谭庆项和苏磬温声道谢,在屋内稍驻,说:“我去叫。”

  “嗯。”苏磬微笑。

  谭庆项这个人,初识是寡言书生,相处久了才能体会他的刻薄和清高。可在此时,他却像个被驯服的男人。沈奚记起傅侗文说的那个让谭庆项铭于心的人,再看苏磬,又想到她对傅二爷也如此柔弱有礼……

  “怎么,是有人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吗?”

  她这里是往来无白丁,每日面对政客要员、才子书生和各路将军,最擅揣测人意。

  沈奚坦白:“是有点好奇,想到三爷说过的谭先生过往情感生活。”

  苏磬笑一笑,算是承认。

  “侗汌,”苏磬停一停,改口说,“我认识三爷、四爷时,要比谭庆项早几年。”

  凡有人提到傅侗汌的事,她都会保持沉默,这已经是本能。

  苏磬见她不语,自觉无趣地笑着,给自己打圆场:“早年的三爷和四爷在北京城,那可真是王孙走马长楸陌,贪迷恋、少年游……”

  苏磬未说尽的后半截是:似恁疏狂,费人拘管,争似不风流。

  一首词念得吞吞吐吐的,不像青楼名妓会做的事,像是闺房里的密谈,谈着彼此的意中人。沈奚从她的词句里,隐约看到点什么,又觉得这首词,过去也听谁说过。

  可她和傅侗文分别在即,心神分离,含含糊糊地说:“谭先生是个好人。”干巴巴的,没个修辞,没个例证,硬生生把话转到了谭庆项身上。

  苏磬回:“天底下最好的人就是他了。”

  两人再无话说。

  半小时后,谭庆项入屋,要带沈奚去东厢房,被苏磬拦住:“让丫鬟带过去吧。你过去,万一三爷留你下来,三人在一个屋里,你还怎么让他们说贴己话?”

  谭庆项被问住,苏磬又说:“才刚天亮,还能在我这里睡一会。”

  “我自己去吧。”沈奚忙说。

  四四方方的院子,哪里是东她认得。谭庆项也是不想打扰他们,没强行跟着她,留在了苏磬的屋里。沈奚离开,丫鬟早就备好了热毛巾,谭庆项草草擦了手和脸,苏磬低头,在那解袄,谭庆项挡她的手:“不睡了。”

  沈奚不便多留,去了院子里,略微望了望四周。对面厢房外,有个伙计在朝她招手,她过去了,伙计倒不多话,把帘子打开。

  她踟蹰着,被伙计疑惑的目光敲醒,迈入门槛。

  墙角有个铜铸的仙鹤,和一个小铜盘、香炉摆在一处,便晓得是诗钟。这里果然来的都是达官贵人,玩的也是古旧老派的东西。

  屋里的灯未灭,电灯的光在白昼里如此多余,又苍白。

  傅侗文仰靠在太师椅里,只管把一本打开的书,轻轻地往自己鼻梁上拍,萧然意远。

  在帘子放下时,他望过来:“原本要留你过年的,没想到忙到这时候,要对你说句抱歉。”

  沈奚配合他作假:“也没什么,你一贯很忙,我早习以为常了。”

  他笑:“庆项方才和我说你要为苏磬诊病,我才晓得你还懂妇科。”

  沈奚答:“在仁济实习时,我会被要求科室轮转,普通的检查都能应付。”

  傅侗文一笑,将书倒扣在茶几上,人披着衣裳,下了地,趿拉着拖鞋走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摺好的信纸:“我走后,你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