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茂原本在旁边眨巴着眼睛安静细听,待她唱到第三句时突然开口打断:“不行不行,唱歌要用丹田。”
“……我用了啊。”
唐湖开口没几句就被打断,下句唱段生生憋回肚子里。
演员同样要练习发音,但不会像歌手那样一味追求气息平稳,不然观众听起来会缺少真实感,如同抬着咏叹调念台词,所以她昨晚结合台词和唱功来尝试,自认为还不错。
“你用的不够。”
茂茂比划一圈,不敢把手放在她身上,只得按在自己小腹相同的位置使劲:“这里,对,就是这里,一定要绷紧,我刚才听出你刻意压抑了换气声,是担心观众会听见吗?其实没必要的,能打动人的演唱即使听见换气声也无所谓,但你压抑换气就会导致肺供氧不足。必须把每口气吸到位,不然配合上肢体表演你的声音就会变小。”
“啊……”
唐湖这才意识到《芝加哥》是歌舞剧,光唱准调子不行,还得在载歌载舞下保持音量稳定。
茂茂同学见她从自己的专长开始排练,感激之余,话愈发多起来,从基础发音到换气节奏教过一遍,为唐湖示范起这首《We Both Reached For The Gun》,不愧为专业歌手,声音几乎达到原版水平。
一首唱完,又忍不住小小炫耀:“唐老师你知道吗,不同品牌的手机拨号声也不一样,我听一个音就能听出来是哪部手机的哪个数字。”
他有着跟长相截然相反的低沉金嗓子,发声效果简直自带3D混响,虽然不擅长特别高的音域,但从低音唱到中高音时可以达到极其完美的圆润过渡,捏的女性假音甚至比原版更流畅悦耳。
唐湖听得很内伤。
——怎么还吹起自己的绝对音感来了?当她没有吗!
哦,她好像还真没有。
然而一上午歌唱节奏顺利,到下午的表演时间,拥有绝对音感的小同学很快蔫巴了。
茂茂不畏惧舞台,却和所有非表演专业者一样,害怕在镜头前有意识地动来动去,哪怕硬着头皮带入角色,看起来仍比‘洛克茜’更像木偶。
他长着一副圆圆眼睛圆圆脸蛋的模样,再配上两个深酒窝,乍看上去脖子以上分布着五个圈圈,只想让人喜迎奥运,哪儿顾得上沉溺于资本主义世界的空虚浮华。“比利·弗林在记者招待会上, 请注意,他的嘴巴没有动——几乎没有动。”
暗红幕布拉开, 一群人偶记者打扮的伴舞演员缓缓活动生锈的手脚,寂静的舞台骤然热闹起来。
排练《芝加哥》电影选段第四天, 唐湖这支小组终于开始尝试‘律师比利’操纵舆论为‘洛克茜’脱罪的这段经典歌舞秀。
‘律师’茂茂在心底数着节拍,低沉嗓音拿捏得中性而不失悦耳,透过领夹麦克风传遍舞台每个角落。
“他身强力壮,她却娇弱无比,
我们都碰到了那把枪,
噢是的, 是的, 我们都,
我们同时碰到了那把枪。”
这是他操纵‘洛克茜’向记者解释杀害情夫经过的唱段, 将委托人蓄意谋杀解释成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又强调‘洛克茜’是个娇弱善良的小女人,根本没有主动杀人的能力。
这段歌舞的肢体表演被编舞老师改动过, 难度降低, 茂茂才能轻松跟上节拍,可直到他的搭档动起来, 他才觉得降下来的难度又被唐湖提上去了。
“我想说的是,
尽管我误入歧途,
但我愿以命换命,换他回来。”
唐湖的腰像折断一般狠狠弯下又直起,嘴角似笑非笑, 十足虚伪。
她将‘洛克茜’的西式甜美结合国内现状,诠释了一个新的“靠拆迁发家的城乡结合部一枝花”形象,对律师这类既是精英又能拯救命运的职业,显得崇拜而依赖。
但渐渐的,唐湖在喧嚣音乐下变成鬼魅的提线木偶,开始反噬主人。
直到伴舞‘记者们’完全相信律师那番说辞,她的表情看似没变,却让茂茂莫名觉得,那是一张松了口气的嘲弄笑脸。
最初做律师的传声筒在紧张,为操纵舆论而迟疑,现在又为即将脱罪的未来而快乐,尽管所有变化都不明显,笼罩在“人偶”身份之下,吸引观众的整体地方仍然放在律师身上。
——但他确实控制不了唐湖。
她不是被操控的人偶,而是恐怖片里看似一动不动躺在柜台上却用某种力量扭曲着全家人心智的邪灵,所以两人越演越不像律师借她的口说话,而是她凭借妖术蛊惑律师。
演艺界对此有最简短且确切的形容词,压戏。
茂茂一旦意识到两人表演的差别,下句唱词立刻慢了半拍:“噢是的、是的、他们都碰到了——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