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太阳溺进黑云里,天边浓墨翻涌,暴雪混杂着细小冰雹被风推进机舱,雷声时不时滚地而来。
“极端天气,没办法安全降落。”庄闭了闭眼,轻声说:“准备跳伞吧。”
“有降落伞吗?”蒋危迎着寒风吼道。
“……有。”
庄缓缓弯下腰,手在座椅下方摸索片刻,左右手各拿了一个跳伞包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蒋危。他的手仍旧紧握着另一个包裹,死死攥住封口,指骨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腕上缠了四圈的那串保平安的小叶紫檀,在雷电光中一明一暗。
蒋危接过伞包,看了眼目前的高度:“你先跳。”
“你先,下去接住我。”
这个时候谦让没有任何意义,飞机下坠到一定高度,两个人的伞包都很难打开。蒋危听到这句后也没再跟他废话,三步跨到舱门边,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尖锐危险物,抓紧伞绳,一跃而下。
极端天气对跳伞也很不利,蒋危一直莫名的心慌,一落地就去抬头看庄有没有成功开伞。
在他回头那一刻,巨大的湾流G650飞机在半空中爆炸,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层云,大半边天幕都熔在熊熊烈火之中。
飞机坠毁在距他不到一公里的山坳,机身前端扎进雪堆,燃烧到一半的尾翼火光未熄。
蒋危飞快地脱掉降落伞跑过去,却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
他站在奇崛的冰川上,浑身都是冷的,进化之后他的体能远异于常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彻骨的寒意,死亡的钟声封锁在飞机残骸里,等着他亲手去开启。
看到飞机爆炸那一瞬间,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逼在心头,蒋危恨不得把庄从废墟拖出来,狠狠给他两拳,再次被背叛的感觉让他身上每块骨头都在发抖,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他恨透了被欺骗、被利用,被捧在手心的人一次次抛弃,一次次伤害,他恨得想把庄腿打断了锁在家里,让他不能再离开一步,但又无比恐惧见到死亡。
蒋危没法想象失去这个人的日子,长达二十年的相处中,庄俨然被他视作了自身的一部分,遇到意外,先保护好属于他的这一部分才是最本能的反应。要从他的生命里失去庄,无疑是用一把刀生生剔掉他的骨肉。
那种恐惧扼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不上来,所学的一切急救措施和应对变故的能力都忘记了。
良久,飞机另一侧的舱门突然被人踹下来,机舱里传来一阵咳嗽,庄用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抬起受伤较轻的那条胳膊,攀着舱板,伏在座椅上微弱地喘着气。
“医疗箱!”
蒋危猛地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翻出急救包,手忙脚乱地给他灌了一瓶葡萄糖。
庄浑身有多处血管破裂,万幸的是没有直接被炸成碎片,蒋危把压在他身上的钢板拆下来,撕开衣服,用绷带扎束住近心端。
几千米海拔的雪山上冷得厉害,庄脸色极白,分不清是失血过多还是冻的,血水把白衬衣浸透了,身体暴露在寒风中时他僵硬得一点感觉都没有。蒋危拿外套裹住他,尝试用体温让他暖和起来,一边将人抱着,不断拿脸去贴庄的额头。
“别怕,没事的……兰州军区知道这边的情况,很快能派救援过来,一定要坚持住。”
庄试着动了一下胳膊,一动就剧痛无比,忍不住皱起眉毛,语气听起来平淡又有些微微的悲伤:“我走不了了……没有供血,到了医院也没用……”
蒋危感觉到心猛地抽了一下,他无比悔恨西山别墅那半年的放纵,庄大难之下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命,连爆炸都没能将他的生命夺走,最后阻碍他活下去的,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因。
“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从全国……全世界的血库找,一定能找到。”
“别想别的,别睡着,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陪着你,救援还有三个小时就能过来。”
庄仰躺在他怀里,看蒋危锋利的下颌线将天切割出一片蔚蓝,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容貌没怎么变,庄沉浸在对过去某年某月某件事的回忆里,至于蒋危说了什么,念叨的那些,他统统都没收进耳朵。
等到最后,高原的强紫外线刺得他眼球酸胀,于是忍不住将脸扭过去,轻轻阖上眼皮,睫毛微微抖着,看上去就像即将睡着了一样。
“再坚持一会儿,我求求你,再坚持一下……”
蒋危慌乱地收紧手臂,话音里不觉带上了哭腔,却不敢放声嚎,咸涩的泪水无声地涂满整张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钢铁铸成的军人竟然也能有这么多眼泪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