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大哥扬手。
梁家耀先一步跑到陈君颢身边:“阿颢没事吧?摔哪了?”
“不知道啊。”大哥说,“就突然摔下来了。”
班主任扶着腰后一步赶到。虽然教室办公室就在一楼楼梯口,到操场石椅这边拐个弯就到,但她驮着大肚子,只这么几步路也累得气喘吁吁。
“怎么了?”她忙问,“摔跤了?摔哪了?严重吗?”
“花坛那摔的,”寸头辉指了指花坛,“貌似严重吧。”
“什么叫貌似严重!”班主任直皱眉,走到陈君颢身边揉了揉他脑袋,“小颢别哭,让老师看看你伤哪了。”
陈君颢抹了把鼻涕眼泪,点了点头,磨磨蹭蹭弯腰抓住了裤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还没来得及往上掀,午休铃声突然响了。
“啊,”大胖回头看了眼,“要睡觉了。”
“你们先回教室。”班主任说,“别耽误值班老师点名。”
几个孩子都面露难色,不太想走。
“老师会带小颢去医务室的,”班主任说,“你们先回去。”
“哦……”大胖和寸头辉灰溜溜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留下吧。”大哥说,“我能帮忙看着。”
“你也不行,”班主任说,“瞎凑什么热闹,回去。”
“可是……”
“去帮我把体育老师叫来,然后就回班。”班主任命令道,“行了,小颢不会有事的。”
“好吧……”大哥不放心地看了陈君颢一眼,招呼完大胖和寸头辉回班,转头就往体育办公室跑。
“你不回去?”班主任看向梁家耀。
“我要陪着。”梁家耀说,“我已经跟尹老师打报告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行吧。”她又揉了揉陈君颢脑袋,“没事了小颢,没人会看见的,拉开伤口让老师看看吧。”
陈君颢吸了吸鼻子,慢慢拉起了裤腿。
校裤是弹力收口的设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哪了,又怕碰到伤口,只能把裤腿的皮筋绷到最大,一点点地往上拉。
只是刚拉过脚腕,就已经是鲜红一片。
班主任和梁家耀都倒吸了口凉气。
梁家耀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挪了挪,手虚虚护着。
陈君颢的手有点抖,裤腿渐渐拉高到膝盖,他就不敢动了。
他看到了一个血洞。
看不清形状,但是又黑又红糊成一片,满腿都是血,没多少痛觉,但感觉骨头里面都隐隐泛着股酸麻。
鼻子忽然酸得厉害,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
班主任踉跄一步,梁家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后来的事陈君颢都没多大记忆,只知道自己在哭,一直哭。
他没见过这么大的血洞,更没法想象这个血洞就在他的小腿上,甚至那种血液在小腿上缓缓滚落的温热感觉也都过分鲜明。
这种只存在课外书和恐怖片里描述的内容,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的身上。
太可怕了!
阿婆……
体育老师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把他背去了医务室。
所有见到他腿上那个大血洞的老师们都倒吸了口凉气。
陈君颢不知道怎么办,但只要一听到那一声“嘶”,鼻子就酸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早就明白了面子的意义,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
满脑子就只有“好可怕”、“我是不是要死了”、“阿婆救我”、“我想回家”之类的念头。
连被其他班同学扒窗户围观他都没管,哭声几乎响彻操场。
午休的校医室乱成了一锅粥。
铺好的折叠床被晾在一边,校医翻箱倒柜,半天才从柜子深处抱出来一大团绷带纱布。
陈君颢的腿被架了起来,各种双氧水碘伏全都手忙脚乱地往他腿上招呼。
“小同学乖,别哭啦。”校医姐姐轻声安慰,指挥着体育老师把止血泵按在伤口上。
陈君颢噫噫呜呜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看着她的手,有条不紊地用纱布在他腿上打了个结。
班主任的电话好像就没停过,一直扶着腰在校医室门口来回踱步。
陈君颢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只知道在他好不容易把眼泪憋回肚子的时候,阿婆和阿公来了。
然后他又一嗓子嚎了出来。
“阿婆——呜哇……阿婆……”
“诶呀!男子汉大丈夫!唔准喊!”阿婆一把拍他背上,把他捂进怀里,“喊咁大声都唔知丑嘅!”
陈君颢拼命摇头,把脸埋在她肚子上使劲哭。
鼻子早就被鼻涕堵了个严严实实,可他还是闻到了阿婆身上的药味,有点臭臭的,但很安心的味道。
一肚子的委屈、害怕、无措,全闷了进去。
一路上什么也不敢看,只知道闭着眼睛闷头哭。
能感觉到被阿婆抱了起来,抱得有些吃力,因为阿婆“嘿咻”的一声特别结实。
然后屁股好像被人托着,一颠一颠地往外走,放进了车里。
车呜呜飞得老快,等陈君颢重新睁开眼时,早已不再是午休中安静的校园,而是忙碌的医院急诊室。
他的腿又被支在了架子上,校医姐姐打的结被医生大叔解开了。
明明这个结扎得挺好看的来着。
纱布一圈圈散落,被白色包裹住的红色又逐渐清晰,陈君颢鼻子一抽,喉咙又突然哽咽起来。
就在止血泵被医生拿开的瞬间,他又被捂进了那个臭臭的怀里。
“唔准睇。”阿婆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粗糙的大手搓着他的后脑勺,“唔准喊。”
“阿婆……”呜咽又尽数被这个怀抱吞没,陈君颢不敢动,但感觉到又凉又湿的棉签在他小腿滑过,忍不住地发起抖。
“医生,”阿婆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开口,“伤得厉不厉害哇?”
“都能看到骨头了。”医生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差一点就得磕上去。”
阿婆叹了口气,又在陈君颢脑袋上搓了搓。
“去缝针吧,先带他去清创室,你们家长交完费直接把单子拿过来就行。”医生说着,又拿了新的纱布缠上来。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阿婆连忙说。
陈君颢从缝隙里瞄了一眼,只看见自己腿上一块模糊的深红中间有一抹白,紧接着就被雪白的纱布覆了上去。
而他也被阿婆往怀里按得更紧了。
从清创室里被阿婆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哭不动了。
嗓子哑得厉害,眼睛也被眼泪烧得又痒又涨,鼻涕口水都糊了一脸。
可还是止不住哭,声音一抽一抽地压不下来,眼泪也不听使唤地一滴一滴往外流。
涌是已经涌不出来了,泪腺好像也被他哭到快罢工了。
“唉,仲喊!”阿婆一边笑他,一边拿手巾给他擦脸,“喊咗成路啦!”
陈君颢猛吸了把鼻子,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害怕哭过了,委屈也哭过了,缝针打麻药的时候扎进来的那一下疼他也哭过了,好像也没啥能哭的了,可还是止不住想哭。
或许是怕因为弄脏裤子而被老妈责备,又或者是想到明天回学校被其他同学嘲笑而觉得丢脸。
到底为了什么哭,不知道,但只要阿婆身上的药味裹上来,他鼻子就酸,心口就涨,像是憋了股劲,无论如何都要发泄出来。
而他也知道阿婆一定会接住。
在输液室等皮试结果的时候,老爸和老妈都赶了过来。
应该是中途在公司请了假,老爸连工服都没来得及换,老妈踩着恨天高就火急火燎跑来了。
一看见他们,陈君颢又忍不住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