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光怪陆离,断断续续。
全都是陈君颢。
有的笑,有的哭,但最后都定格在他一巴掌呼过去时,那张愣在原地,苍白又茫然的脸。
睁开眼的时候,阳光透过阳台,洋洋洒洒充盈了整个客厅。
姜乃坐在沙发床上,盯着被子上晃动的光斑愣了许久。
“醒了?”何启华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厨房有粥。”
“啊……”姜乃回过神,想扭头应一声,却又觉得脑袋和眼睛都胀得厉害,跟要炸了似的。
“去洗漱。”何启华朝卫生间抬了抬下巴,“然后吃药。”
姜乃这才发现,昨晚扔在茶几上的空啤酒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板解酒药,和一杯温水。
“谢谢……”他嗓子还是哑的。
何启华没接话,几口喝完拿铁,收拾干净,接着便径直走向玄关,弯腰换鞋。
等姜乃洗完漱出来,何启华已经把包背上了。
“钥匙在鞋柜上,”何启华说,“出去记得带上门。”
“华哥,”姜乃抿了抿唇,“我今天……能借你的编曲间用一下吗?”
何启华拉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在他红肿的眼眶上停顿了两秒,随即又转回去,淡淡道:“随你,别把我设备砸了就行。”
姜乃笑了笑:“不会。”
“引流手术还是很成功的,这次出血量不大,情况基本也稳定住了,但还是要回ICU观察两天。虽然是微创,但感染风险依旧存在,不能大意。”医生摘掉口罩,语气透着疲惫,“先这样吧,我看你也守一夜了,早点回去休息。”
“谢谢医生。”陈君颢说,“辛苦了。”
签字,交钱,办手续。
这套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老妈语无伦次的电话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指挥她该怎么配合医生,给突然抽搐的阿婆送去急救。
每一步、每一个窗口,他闭着眼都能走完。
只是又一次从ICU旁那间狭小的办公室走出来时,他心里忽然有一瞬荒谬的解脱感。
感觉自己好像坏掉了。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往前走,走出家门,迈进医院,精准地切入每一处混乱之中。
然后一如既往的临危不乱,淡定从容,跟医生沟通,安慰无措的母亲,联系其他家人。
或许是因为害怕。
害怕阿婆会出事,害怕不知所措的老妈会出事,害怕一切都脱离他的掌控,害怕辛苦支撑了那么久的一切又回到原点。
害怕去面对。
去面对那个亲手撕开他所有伪装,对他失望透顶的人。
脸上迟迟散不去的热辣,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无能。
陈君颢低头看着手里那叠病历和单据,手指一紧,攥破了纸边。
然后又慢慢松开,把纸贴在心口,一点一点,仔细捋平整。
“仔!”老妈一瞧见他出来,立马红着眼睛跑上前。她也熬了一夜,路已经有些走不稳了,老爸追在后面扶着,“怎……怎么样?”
“没事了,就是要先回ICU观察两天。”陈君颢扯出个笑,“爸,你带妈回去休息吧。”
老爸点点头,眉头却拧着,盯着他的脸,像是有话要说。
“我守着,没事。”陈君颢悄悄偏开些脸,接着说,“等把阿婆护理的东西送进去,我就回去。”
老爸又盯了他几秒,忽然伸手,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病历。
“回去。”老爸说。
陈君颢愣了一下:“爸。”
“今天我休息,”老爸语气不容反驳,“剩下的我来,你回家。”
“你不熟流程,我……”
“滚回去。”老爸打断他,声音沉了下去,“该陪人陪人,该睡觉睡觉。”
陈君颢张了张嘴,又闭上,没再争。
他看了看老爸攥着的那叠病历,又看看老妈担忧的脸,默不作声地点下头,转身离开。
回家。
可家里空荡荡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把掉在地上的八音盒捡起来,把撞歪的茶几扶正,脱下外套,也褪下所有的思绪,倒头直接砸进沙发里。
“咚。”
红木沙发硬得硌人,浑身的骨头都撞散架了,可他一点都没觉得疼。
跟脸上和心口的滋味比起来,好像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自以为是的懦夫。”
疲惫如同深海的淤泥,无声无息地漫上来,将他彻底埋没。
终于可以休息了,终于不用被消毒水的味道包围,不用听医生和护士反反复复的叮嘱,不用日复一日地帮一动不动的阿婆翻身、按摩、擦脸……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麻木和无力从身体深处翻涌上来。
他连挣扎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小乃说的对。
他的确就是个懦夫。
困了。
又是一夜未眠,他现在理应直接大脑断片,睡个天昏地暗。
可事实是,他连闭上眼都做不到。
因为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起姜乃那双冰冷又失望的眼睛。
愣了会神,他突然猛地弹起来,翻出手机。
屏幕亮起,电量告急,通知栏里只有清一色的软件推送。
一条消息也没有。
没有姜乃的。
连一句质问,一声咒骂都没有。
彻底的,死一样的寂静。
姜乃不要他了。
陈君颢盯着那片花花绿绿的消息通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缓慢地、持续地施加着压力,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点开微信,找到置顶的聊天框,手指颤抖着敲下一行字,又猛地停住。
-小乃,你去哪了?
-昨晚对不起,阿婆她……
“——操!”
一股没来由的火“噌”地窜上来,他抬手就把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又他妈是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
陈君颢你就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他喘了两口气,忽然笑了起来,捂着眼笑,嗤嗤地笑,自嘲地笑,笑得有些失控,连声调都在往上飘。
飘得远了,就变成了嘶哑的哭嚎。
嚎叫声更像是歇斯底里的宣泄,那些疲惫、委屈、气恼、难过,所有被他死死压得太久的情绪,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嚎了出来。
声音挺难听的。
像水牛叫,又像个撒泼打滚的小屁孩。
要是让姜乃听见,肯定会一边笑他,一边又心软地把他圈进怀里,揉他头发。
可那个愿意听他哭的人,不在了。
傻逼。
把这么重要的人弄丢了。
陈君颢你他妈活该。
地上的手机忽然“叮”了一声。
陈君颢猛地打了个嗝,哭嚎声戛然而止。
他瞪着地上那点微弱的光,愣了两秒。
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手忙脚乱捞起地上的手机。
屏幕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纹,他也没管,胡乱抹了把鼻涕眼泪,手指哆嗦着点开通知。
来信人不是姜乃。
-阿耀:有了有了!!我靠!!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靠!!
作者有话说:我来——
阿婆情况不算恶化,比起第一次大出血要开颅,这次只是小范围偶发性的,说明颢平时的护理还是很细致的,阿婆不会有事的(苍蝇搓手)(扁扁逃走)
补了300字,不影响剧情内容——2025.9.17 2:35留
第123章
起风了。
天色沉得发闷,潮气裹着泥土腥味裹上来,眼看又是一场雨。
每年越是临近他生日,雨水就越多,回南天的黏腻感已经隐约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