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风没有找过你?”
“也许有,也许没有,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和他都发觉了同一个问题——我想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灵魂,而不是成为某个人的附庸,某种道具,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
当我再次返回戚风寓所的时候,里面已经落满了灰尘,他早已离开了那个地方,只留下一封信给我。上面写了他选择结束生命的方式和地点。地点是他很久以前就选好的,想来方式也同样如此。他那种人对死亡是毫不畏惧的,甚至把死亡当做必须要做的一道课题,所以他提前想好了解题的步骤和答案,当死亡到来时,他无需思考,直接作答。”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感觉此刻唯有喝酒才是最好的陪伴。
“林秋,你知不知道古代对失去丈夫的妇人是怎么称呼的?”
“未亡人?”我说。
她点点头,“我一直很喜欢这种称呼,因为贴切。我们并非没爱过,而是爱一个人爱得过于深刻,深刻到他死了,我们却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白薇又在我的酒杯里倒入了些许红酒,然后便没了声音。只剩支着红酒的白净手臂在空气中静默地微微颤抖着,散发着绝望的哀伤。
片刻之后,她把红酒递到我面前,我默默接过酒杯,白薇只是眼角垂泪地望着我,仍是一言不发。她大概望着的不是我,而是某人,心里憧憬着能接过酒杯的也不是我的手,而是某人的手,可那个人终究是去了,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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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风想来还是爱你的,无论如何,都是这样……”我胡言乱语般安慰她道。
“谁知道呢……”白薇深抿着嘴唇,“他就像我命中匆匆的风,匆匆而至,又匆匆而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带走,却又带走了一切。他说:‘你终究不是那种只需要被人疼,被人喜欢,便可同谁一生一世,了无波澜的女子。你需要的是更加qiáng烈,更加全心全意的爱qíng,而那种爱qíng,我终究还是给不了…… ’。想来,他这话是伤我极深的,但是,却又极其正确。”
“为什么这样说?”
“有时候人也是蛮怪的,你有没有觉得?他越是舍不得,我便越要离开。其实这世上大部分的离开都是一个道理——离开是因为知道对方离不开。离开在更多时候是一种要挟,一种手段。也许他是对于这种游戏突然厌倦了,也许突然顿悟了也说不准。反正最后他发现了——挽留心爱之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用锁链,而是用遗憾,尤其最好是用一种永远无可挽回的遗憾。己方最好地占有,便是让彼方永远地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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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白薇便低着头,侧脸被清浅的灯光晕抹上一种油画颜料般的色泽,眼睛也在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动人的神采。她静默起来,仿佛因为刚才说了过多的话在安慰疲惫的灵魂。
我忽然感觉披在她肩膀上的并非光线,而是宛如蛋糕上的糖霜一样的悲伤。虽质地轻薄,却味道厚重。
“我也曾想过,如果我坚定不移地陪在戚风身边会怎么样?其实想来也不会让他百分之百满意吧。我们肯定会为了对方,为了生活而做出某种取舍,肯定在某些部分要对幸福低头让步,像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
如果他不离开,最终会妥协的人应该是我吧,或者两个人同时让步也说不定。我会为了他放弃事业,为他生儿育女;他会为了我放弃爱好,做一个踏踏实实的生意人。这种折衷肯定是可以通过争吵和互相伤害来实现的,并且我们最终会跪倒在生活面前,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一般,继续自我欺骗着幸福下去。
大概他认为完美的爱qíng是不需要妥协退让的,所以才会选择不声不响地离开。”
微凉的红酒划过喉咙,楼下音箱里的钢琴声试图通过木板的fèng隙打破空气中的静默,我躺在沙发的靠背上,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萧蕾雪白细腻的皮肤来,尤其是背部那一块被各种颜色浸染,并被赋予了绝对孤独的纹身来。
我本以为那“孤独的鸟”终究不是世间真实存在之物,但是通过白薇的描述,却发现那纹身早已被完全具象化了,变成了一个个具体的存在,比如白薇,比如戚风,比如萧蕾,比如……我,或者寻露,我们都曾经或多或少变成过那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