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呢……
我特么哪儿知道。
江荻翻了个身, 手枕在脑后,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
床上被褥有些皱,显然是被他翻来覆去卷乱的。
江荻朝房门扫了眼, 起身打算到冰箱里拿瓶冰水喝。
在二楼过道,他默默停住, 视线转向尽头的书房——
门没关严,里面还亮着灯, 但很安静。
鬼使神差的, 江荻慢慢走近, 站在门口将门缝轻轻推开了点。
陆是闻的书房也有个露天阳台, 此时推拉门半敞,他正站在外面打电话。
声音很低, 间或简短的回应几句,更长时间都是在沉默。
江荻隔得远, 也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
等陆是闻挂断电话,并没急着回屋, 独自对着夜色又静了会儿, 偏头点燃一根烟。
外面起了微风,跳动的火苗被吹的一摇一晃,陆是闻点火的速度有点久。
他之前已经洗过澡, 此时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纯棉T恤, 宽松的浅灰色休闲裤, 依旧是让人忍不住暗自羡慕的身条,但江荻却总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平时挺拔。
有些疲惫, 有些……孤独。
像是觉察到身后的视线,陆是闻在此刻转过头。
江荻愣了下,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来不及敛去的陌生沉郁。
他一时呆在原地, 不知该进该退。
“我…”江荻僵硬地咳了下,“渴了出来喝水,见书房门没关,以为进贼了。”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这话是真特么蠢!什么贼进屋偷东西还开灯?!
陆是闻最后抽了口烟,将烟头掐灭,从阳台回来关上推拉门,朝江荻走近。
江荻本能要退,快速说了句早点睡,转身便走。
下一秒,胳膊被拉住,轻轻往里一带,头顶伸出的手将门直接顶了回去。
江荻皱眉抬头,陆是闻眼底的负面情绪已消失不见,回归往日的风轻云淡。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夜间露水和沐浴乳的清香,钻进江荻的鼻子。
江荻在“你想干嘛”和“我要喝水”间短暂犹豫了下,最后说的是:“你站得远,我什么都没听到。”
陆是闻笑笑,嗯了声,把转椅拉到江荻面前,让他坐下。
从桌上端起水杯递给江荻。
江荻接过喝了口,水还是温热的,喝进去喉咙和胃里都变得很暖。
好像是比喝冰的舒服。
江荻边喝边打量陆是闻的书架,整整有四面墙,里面整整齐齐排放着各类书籍,有的光看书名就让江荻觉得心累。
其中有几本是讲古代文玩的,他在关逢喜屋里也见过。
江荻忍不住道:“你怎么净是些老头儿爱好?一天天养花、搞文玩、盘手串……干脆带俩核桃去学校。”
“老头也打台球?”陆是闻把水杯接过,将余下那点喝完。
江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用的是陆是闻的水杯,舔了舔嘴唇:“老头不打,小流氓打。”
陆是闻又笑了下。
江荻起身:“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睡,总熬夜会猝死。”
陆是闻说好,很自然的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药,掰了两粒。
江荻刚迈出半步的脚停住。
“你怎么了。”
“没事,安眠药。”陆是闻端起杯子去接水,江荻将他挡住,视线落在陆是闻手里的药片上,脸沉下来。
“这玩意得有处方吧?不能乱吃。”江荻说。
陆是闻的安眠药一看就不是寻常药店能买到的那种,盒子上的名字他也看不懂,反正不是什么安神补脑液、疏肝解郁胶囊之类的。
“有,我在医院开的。”
“不吃不行?”江荻眉头皱得更深,“也不怕吃多了变傻。”
“不会。”陆是闻解释,“按剂量服用很安全。”
安眠药的确有一定副作用,医生也告诉他了,但比起每晚睡不着觉,影响几乎忽略不计。
江荻皱眉,紧盯着药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仿佛陆是闻拿的不是安眠药,是鹤顶红。
陆是闻莫名就又想起了城隍庙那只叫“虎哥”的橘猫。
如果现在轻轻在江荻的脸上戳一下,他会不会也“嘭”的炸毛?
陆是闻手指不露痕迹的蜷了下,按捺住想这么做的冲动,说:“我吃药很久了,你看我有变傻么。”
……这倒是没有。
如果陆是闻都算傻的,班里就真没一个聪明人了。
但江荻还是不想他吃,伸脚将转椅绊过来,把陆是闻往椅子上一推。
陆是闻猝不及防坐下,但也没挣扎,背靠着椅子,微微抬头注视江荻,颇有耐心的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江荻往墙上一倚,冲陆是闻一递下巴:“说吧。”
陆是闻略扬了下眉,轻轻“嗯?”了声,江荻不耐:“话疗。”
见陆是闻不语,接着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是谁让你不开心?”
“……”
江荻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强硬了点。
给陆是闻戴个手铐就是审讯现场。
他叹口气,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软和些,问:“因为刚才那通电话?”
陆是闻看着他,沉默了下:“算是吧。”
“……嗯。”
江荻又不知道对话该怎么继续往下进行了。
四下安静了一会儿,正当江荻以为本次话疗将以失败告终时,陆是闻低低开了口。
“电话是我爸打来的。”
江荻眸子颤颤,垂下与陆是闻对视。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和我妈离婚了,我们当时还没从桐城搬走。”
陆是闻顿了顿,缓声说,“我被法院判给我妈,他净身出户,这些年一直过的不如意,开雕塑工作室赔本,做生意被骗,后来和他前司的一个会计好上,前两年结了婚。刚刚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他老婆怀孕了,想借点钱。”
陆是闻语气不痛不痒,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为什么离婚?”江荻问,“他出轨了?”
“没有。”陆是闻说,“他是山里出来的,父母死得早,也算勤劳上劲考进大学,认识了我妈。我妈家境殷实,两人谈恋爱时就遭到我姥爷的极力反对,但我妈当时说什么都要跟他好,还把姥爷给她攒的嫁妆钱全拿来支持他搞艺术,未婚先孕有了我。”
“开始他对我妈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日子久了,他就渐渐开始觉得我妈和他没有共同语言,脾气霸道强势,不尊重他。他觉得自己身为男人,却没了应有的自尊,说什么都要跟我妈离婚。我妈骄傲了一辈子,从来只有她选择不要谁,没有谁敢不要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离婚后也没少给他使绊子,他职业频频受阻,跟我妈有关系。”
“你说法院把你判给你妈。”江荻说,“那你怎么没跟她住一起,为什么自己回桐城。”
话及此处,江荻忽然一怔,想起陆是闻之前跟他说过,他的父母各自都有家庭。
江荻:“她也不要你了,还是…他们对你不好。”
陆是闻摇头:“是我自己要回来的,那家人对我也还算客气。”
他没有告诉江荻,当他做出这个决定时,他曾亲眼看到苗玉兰和他身边的男人,不约而同轻轻松了口气。
毕竟,没有人希望家里一直有个赖着不走的客人。
江荻“哦”了声,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咙又有些发涩。
他很难找到什么话安慰陆是闻,因为安慰也没用,就像现在但凡有个人站他面前,说什么能够和他感同身受之类的话,他都要冷冷回对方一句“你放屁”。
他也懒得当个理中客,判断在这段乌七八糟的破事里,究竟谁对谁错。
他只知道自始至终,陆是闻都是无辜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陆是闻温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