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荻也很明白陆是闻,现在能乖乖听话走已经不容易了,点了下头。
关逢喜一听这是让他住院,翻身就要下床,被腰伤疼的呲牙咧嘴,还是说:“不住院!消毒水的味道我闻不惯!”
江荻被他闹的窜火,搬起关逢喜的腿放回床上,冷冷吓唬:
“知道你为什么会摔倒么?医生说你脑子堵了,不住院治疗大概率会痴呆,会瘫痪,躺在床上死都死不了,到时只能眼睁睁看我把你那些破铜烂铁全扔出去。”
这话多少还是起了点震慑作用。
关逢喜吹胡子瞪眼,骂着“小王八蛋你敢”,气势终是弱下去。
……
*
医院门口,江荻和陆是闻分了头。
看陆是闻上了出租车,江荻也转身朝苍南街走。
人民医院和苍南街都在老城区,相距不远。
站在楼道时,对门邻居恰好往外扔垃圾,见到江荻像见瘟神似的皱眉,嘴里含糊的骂了句。
被江荻拿眼一瞥,砰地把门关上。
江荻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久了没通风的潮霉味又弥漫开来。
不同于陆是闻家,总有股干干净净的檀香。
江荻进屋,照例先打开窗通风,随手将茶几上关逢喜剥的花生壳扫进垃圾桶,把拧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矿泉水倒掉,瓶子捏扁。
房间里比上一次回家时更乱,厨房水池中的碗筷已经发霉长毛了,和腐败的食物残渣堆在一起。
江荻拧开水龙头,挤了小半瓶洗洁精将碗筷泡着。
又把地拖了,将成山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这才去到关逢喜房间。
这两天降温,可关逢喜的床上还铺着凉席。
大概是夜里觉得冷,又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一条过冬的厚棉被。
铺在凉席上,显得不伦不类。
……陆易的狗窝都比他讲究。
江荻在床边杵了会儿,有些恍神。
接着屈起一条腿跪在床上,想把厚被子捞过来放一边,将凉席卷起来。
被子一抖,从中掉落出一张照片。
江荻弯腰捡起,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垂眼看——
那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已经泛黄褪色,边角因为受潮卷起,手捏的位置有些皱,应该是时常被拿起来端详,上面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凹陷。
江荻一动不动的看着。
良久在床边坐下来,从兜里摸烟盒。
打火机没气了,接连两次没打着。
江荻有些机械地擦着滚轮,被碎发遮挡住的眼里没什么情绪。
好不容易将烟点着,江荻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吐出。
照片上的电影院因为经营不善,前两年已经倒闭了。
现在那里盖了家商超,不知是不是风水不好,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以前江荻他们一家四口几乎每周都会到这里看电影。
拍照片那天他还记得,是关逢喜生日,看的是一部大导演拍的谍战戏。
江荻前一天晚上熬夜,躲在被窝里偷偷打游戏,电影后半程直接睡死过去,被关逢喜拎着拍照时都还没清醒。
于是妈妈就笑着把刚洗完的手伸进江荻脖子里,他爸找了工作人员帮忙举相机。
关逢喜最坏,说江荻笑起来像哭一样难看,从身后用两只手揉扯他的脸。
画面就这么被定格下来。
江荻觉得蠢爆了,但家人都说喜欢。
记忆一经掀起,便如同洪水泄闸般,不受控制的汹涌翻腾。
只是江荻无力的发现,那些曾经鲜活的历历在目,也开始像这张旧照片一样,蒙上层昏黄斑驳的尘。
咔哒。
寂静的房中突然响起突兀一声。
江荻回神看去,发现是桌上那台老式日立牌录音机发出的。
如今这款录音机也可以算作古董了,市面上早已没有。
据说能折现卖挺高价,倒是关逢喜一直没打过它的主意。
江荻弹了下烟灰,把烟叼在嘴里,走到桌前。
关逢喜最近应该是用过录音机,但一直没关电源。
等里面的磁带播完,录音机就会发出“咔哒咔哒”提示关闭的声音。
江荻按了停止键,把磁带仓打开。
里面放置的是一盘黑色磁带,也没贴标签,不知道具体内容。
鬼使神差的,他又将磁带推回仓里。
倒带。
暂停。
播放。
一段呲呲啦啦的噪音过后,关逢喜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那时他还不酗酒,嗓音比现在亮一些,也更年轻。
——“唱啊傻小子!跟你妈一起唱。”
——“凭什么我唱你不唱?”
稚嫩的语气带着嚣张。
江荻咬着烟嘴扯了下唇,小时候的自己真傻的冒泡。
——“凭什么?凭老子是你姥爷!”
——“你倚老卖老!”
——“略略略。”
——“爸,你也一块唱,这儿正录着呢。”
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温柔声音。
——“哎我不会唱。”
——“少来,这歌还是你教我的。小宝,去把姥爷抓过来。”
——“江小宝!你个小叛徒,枉老子平时偏袒你!”
又一阵呲呲啦啦的噪音。
女人轻轻哼唱的声音悠悠响起。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爱人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朋友……”
沧桑和青涩两个声音,在此时总算也别别扭扭加入进来。
交织在一起,有种生硬中带点认真的滑稽感。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小孩
雨季奉献给大地
岁月奉献给季节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爹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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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久等啦!今天长长[奶茶]
文里出现的歌是苏芮的《奉献》,也是首老歌啦,很好听!
作词:杨立德
作曲:翁孝良
第37章 闹剧
陆是闻回学校后, 先主动找老田说明自己离校的原因,替江荻补了假。
又迅速整理好当晚“打游击”要用的资料,交接给二班班长。
等下午最后一堂课下课, 第一个起身离开教室。
途中,他给江荻打了通电话。
响了好几声江荻才接。
“在家还是医院。”陆是闻问。
电话那头静了会儿:“家。”
陆是闻嗯了声, 挂断,眉心轻轻拧起。
江荻的语气虽然和平时没多大区别, 但他总觉得对方现在情绪不太对。
陆是闻招手拦了辆车, 赶往苍南街, 捎带着在路上联系了靠谱的保姆中介, 让他们尽快找一名护工。
江荻还要上学,关逢喜近段时间又行动不方便, 平时需要人在旁照顾。
做完这一切,车已停在江荻家楼下。
陆是闻付完钱推门下车, 轻车熟路走进楼道,来到二楼。
天色将晚, 晚霞穿过楼道内的镂空雕花漏窗洒下。
灰色的水泥楼梯光影交错。
江荻家的房门是虚掩的, 陆是闻推门进屋,最先闻到的是一股烟味。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向其中一间卧室。
里面正断断续续传出歌声。
陆是闻上前, 在门口停住。抬手轻叩房门, 喊了声江荻。
对方没应。
陆是闻将手移向门把, 拧动。
房门“吱呀”开了。
更为浓重的烟味漫了上来。
室内被火红的夕阳铺满,老旧的家具静守在黄昏里。因为逆光看不清具体样式, 沦为冷硬的几何线条。
江荻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立在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