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就在想,人类什么时候能攻克癌症?一定能挽回很多遗憾。”
贺一言眉头微微上抬,换成两手相抄,动身之际离楚鸿近了几分,“嗯,没想过读个基础医学的博士?”
次奥。怎么跟贺一言说话总像是两条泥鳅打架,我滑你更滑。
楚鸿疯狂渲染感情,似乎渲染了个寂寞,并没有等到贺一言的感动。
贺一言没有问为什么不当医生,这问题显而易见,临床医生只能按照标准治疗,而攻克——该去研究一下肿瘤的病因和机制,搞点什么病理、生化、细胞、遗传。
他可真会抓华点。
哥子,我只是想一下人类什么时候能攻克,并不是我要去攻克啊……
这人怎么听不来煽情话呢,重点是攻克吗?我请问呢。
“没想过,现在做肿瘤领域的MSL也很有意义。”
楚鸿越来越拘谨,双腿并拢,双手撑膝。说话就说话,靠近干嘛!
由于贺一言依旧朝楚鸿这边跷着二郎腿,便有种用腿把人圈住,半壁咚的即视感。
救救我!救救我!
“哦。什么意义?讲讲你的体会。”
“……”
早知道就说去肿瘤不亏分,现在编个没完没了。
楚鸿搜肠刮肚,憋出了入职以来对MSL的所有体会:
“其实,仅仅从性价比来看的话,做普药更容易。糖尿病、高血压,终生服药,不存在治愈一说,这是真正让药企持续赚钱的领域。对医生来说,怎么用药都是家常便饭,不需要MSL在中间做太多工作,会轻松一些。”
“肿瘤的结果是确定的,治愈,或者死亡。不管哪种结局,都不会拖很久。”
“这是人类还没有征服的高峰,这个领域里,知识每天都在更新,新的科技,新的药物,新的数据,我把新认识传递给临床医生,哪怕对病人只能产生一点点的影响,五年、十年之后,总有人因这些累积起来的微小改变而获益吧。我想,比起锦上添花,我更愿意雪中送炭。”
贺一言直勾勾地望着楚鸿的眼睛,半天没说话。
又来了。
“好,”贺一言点点头,“好好干。”
现代医学是一种循证医学,意思就是医生在自己的经验与技能的基础之上,依据有说服力的临床研究证据,并考虑患者自己的需求和意愿,去做出医疗决策。
比如说你凭经验觉得喝某某茶可以减肥,这是纯经验。但实际上能不能减肥,需要大样本的实验。先筛选一批素质差不多的人出来,一批人喝某某茶,一批人喝安慰剂,记录一段时间他们身体的变化,得到数据后,通过统计学方法证明到底能不能减肥,这是证据。
证据的来源有很多,前瞻性研究,多中心、大样本的随机双盲对照试验,Meta分析,指南等等。
医学事务部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提供可信的、有价值的知识和证据,而楚鸿这样的MSL则把知识和证据传递给医生。
光顾着和贺一言聊天,台上讲啥都没认真听。
而且聊天内容真的很尬。那些宏大的发言,楚鸿自己讲着都觉得虚无缥缈,或许在大一刚入学时,他是相信的,但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为五斗米在奔走。
贺一言相信吗?
楚鸿悄悄扭头,打量贺一言。
这个人的眼睛总是明亮,亮到锐利。
楚鸿收回视线,贺一言怎么想,不需要他去考量。
十点钟有个短暂的茶歇时间,第一场刚好讲完,大家休息一下,半个小时。
楚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准备过去吃点东西,早上叼了片吐司就出门,肚子咕咕叫好久了。
咔咔咔!学术蝗虫驾到!
以前跟着导师出去蹭会,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环节。我吃吃吃!
楚鸿混入人群,来到后方盛放点心的地方,开始过境。
肉松小贝,赞。拿破仑,有点干巴。无水蛋糕,一般。桃酥,比拿破仑还干巴,找点喝的。诶?有酸奶,炫两个。呀!还有马芬杯,不好,只剩一个了,速度!
楚鸿踮脚伸手去探,在指尖离那最后一个马芬杯还有几厘米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它被一只大手捞走。
目光追随那只手往上,看到了贺一言的脸。
“呀,我已经咬了一口了。”贺一言动作很快,拿到手就啃,啃完阴阳怪气。
楚鸿摇摇头,抬手示意他自便。学术蝗虫遇到杀虫剂,转身欲走,却又被他叫住。
“楚鸿。”贺一言的手搭在楚鸿肩上,把人扳回来,“这个时间,你不去跟外地的KOL social一下吗?”
“啊?”楚鸿回头,吞了下口水。“这会儿?”
专家不要吃小点心的啦!
第11章 免疫豁免(3)
贺一言忽地把左胳膊整个压到楚鸿肩上,一使力,揽着人往旁边走,脱离茶歇区。
他朝不远处站一起的几个人轻抬下巴,道:“那是之江市几所医院的肿瘤科主任,你不趁这个机会去刷脸?再过几个月安维利单抗上市了,做四期临床,你不跟他们打交道?”
制药和医学所说的“临床”不太一样。药企的“临床”是指在药物获批之前,在人体上做实验。而医学上的“临床”是指对患者进行诊断和治疗。
一期临床试验是药品首次用于人体,受试者可以是健康志愿者,也可以是患者。主要是为了测试新药在人体内起作用和代谢的情况,比如说吃到多大的量才有用,多大量会有毒,多久才能排出去,等等。
二期临床试验是在有适应证的患者中评估新药的疗效和安全性。
三期临床试验则是为了验证此药在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人种、不同中心的不同患者身上都有效并且安全。过了这个阶段,就可以递交确定适应证的新药申请和上市许可。
不过,在监管机构看来,就算经过了三期临床还是不完全可信。
所以在药物上市后,还要对使用此药的患者继续考察研究,这就是四期临床试验,但并非强制的。药企收集四期临床数据,往往是为了获得循证医学证据。
楚鸿看着不远处的专家,咬紧牙关。这不是,药都还没上市吗?
等上市了,那时候自有那时候的工作时间分配给拜访KOL这件事儿,不是来克扣我现在的时间啊!这什么工作贷?还能提前使用未来的工作。调工啊?气死了。
这打个照面能说点啥!说点啥!啊!刷个脸人家就能记住你吗?
他真的不喜欢这种零碎的,没效率没意义的工作。
楚鸿感觉自己在贺一言面前很容易一点就炸。尤其是这样勾肩搭背,贺一言好像被那支香水腌入味了,楚鸿很容易闻到,更炸了。
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不行,不能被他看出来。
生活所迫。
忍。
贺一言低头的视角,正好从侧面看到楚鸿的眼睛。笨重的镜片后,浓密睫毛扑颤几下,露出些下眼白。
镜架下,鼻梁上有一颗细微的痣,赤色的。
那么细小,又那么鲜艳,像一根刺。
贺一言别过眼,收了手,将那个被他咬过的马芬杯掰作两块,递给楚鸿没被碰到的那半块,道:“吃完去打个招呼吧。”
我真服了。
楚鸿接过半个马芬杯,撕开壳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就吞了。然后视死如归一般,往几个专家那边走。
微笑。尬聊。
换个内向的人真干不了这活儿。楚鸿现在也了解了一些,干这行确实很多时候只能见缝插针去刷脸,大佬的时间不可能来配合你一个小喽啰,等半天最后没拜访到也是常事。身段得放低。
但对于楚鸿来说,只是工作,这只是工作!
楚鸿继续挤在那儿尬聊,目光穿过人群,看到站在窗边的贺一言,对方的脸上似乎透着点欣慰。
钱难挣,哔——难吃。
过了一会儿,没见贺一言了。专家这边也没再多话跟你一个不熟的人说,楚鸿很识时务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