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分开行动吧。”贺一言说完就转过身,自己走了。
第一座是恢弘的大雄宝殿。
早上起过雾,这会儿还没有散尽,山色半隐半现。坳中的寺庙露出半截飞檐,垂着一只铜铃,它摇晃时声音沉沉。
贺一言沿阶而上,在殿侧的扶栏边驻足。
每一段阶梯落差都有好几米高,插香的炉子在最下面。
贺一言遥遥望着将香举过头顶的楚鸿。
众数香客的影子在他身后浮动。来时的人工湖,远看绿得发稠,湖边的老银杏落了半地黄叶,一阵一阵被风吹到香客脚边。
贺一言看着楚鸿,在这么一番景致里,虔诚地插上三炷香。
袅袅白烟,纷飞黄叶。
那一天,贺一言也记不得自己看这样的楚鸿看了几次。
第28章 分布(1)
回去之后的工作日益繁多。
公司的四期临床、研究者发起的研究、真实世界研究,好多上市后的试验都在进行中,陆续出数据。有些PI(研究者)想直接让楚鸿来写文章,楚鸿不能得罪PI,也必不会帮忙写文章,打太极打得心累。
地方病理科PD-L1检测能力的问题等着解决,他时不时出差。
好些KOL反映使用维瑞康后出现免疫性肺炎,虽然问题不大,但是得和普通肺炎做鉴别,楚鸿又要收集影像学的图片,制作鉴别诊断的手册,发放下去。
顺手还要建立不良反应事件的区域急救网络,签约了几家医院作为转诊中心。
总之是忙得头都没了。
楚鸿现在都不觉得贺一言在压榨他了,是这些工作的的确确摆在他面前,别说摸鱼,应付完都耗费掉他大部分精力。
事系医药和生命,楚鸿没有办法做到昧良心,他得把事做完。
十一月底的月会,楚鸿在线上参加的。会后,贺一言居然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
楚鸿蜷在床上,放下电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你怎么了?”
楚鸿莫名慌张:“啊……没怎么。”
贺一言:“刚才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楚鸿:“……”因为上班上多了,这是能说的吗?
贺一言:“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楚鸿:“没……”
贺一言没有说话,也没有挂电话。
楚鸿听到那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就仿佛那个人和自己面对面一般。这气氛太模棱两可,他一时分不清这是来自上司的正常问候,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高高提起。
自上次从万相寺回来,分别之后,楚鸿不怎么去公司,屈指可数去公司的那几次,也不是回回都见到贺一言。可能是接触少了,也可能是忘了那种讨厌一个人的情绪,楚鸿慢慢觉得贺一言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在公司看到贺一言,仅仅是隔着人群和距离,对上眼神,互相点头就算打招呼。一秒之后,别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但脑海里残留着那双眼。
贺一言:“如果是有合作方想让你做职责外的事,直接拒绝。”
“好的……”听到贺一言说这种话,还蛮惊讶的。
“楚鸿。”那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带着些呼气声。
楚鸿直觉对方正在抽烟,并且没有任何障碍地想象出了他抽烟的样子。
楚鸿:“怎么了,贺总监。”
贺一言低声:“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楚鸿按住胸口,“好的,感谢。”
头脑有点晕。
楚鸿爬起来,找到那瓶IN BLACK的香水,朝房间里喷了几下,然后躺到床上,等待那股烟草与酒混合的烈香落下,忽而又对自己喷香水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
头更晕了。不行,他得出去吹吹冷风。
楚鸿不想动脑子或者很疲惫的时候,就靠搓电极解压。
积攒一部分之后,快递发货,给他的学弟学妹客户寄过去。
手头有一批电极,是申江本地的医学院的研究生订的,本来也是发快递更方便,只是聊天的时候顺便聊到实验,学弟说他同学有几只C57废鼠,没携带病菌,处死有点不忍心,但是也没法用了,想找人领养出去,问楚鸿要不要带一只走。
C57BL是很常见的一种实验鼠,智商高,毛发通体亮黑,油光水滑,盘起来手感很好,饲养体验不亚于花枝鼠这样的宠物鼠。
实验室劳模楚鸿养过C57,立马就父爱泛滥了,当即应下一只。正好想盘毛茸茸的东西,养狗又没精力。
楚鸿决定提前出门去送电极接鼠鼠了。
他拎了个花枝鼠外带用的塑料包,直奔医学院的实验楼,接到了一只12月龄的鼠弟弟,翘屁嫩男一枚。
学弟的脸色跟他的脸色一样烂,楚鸿随即就知道为什么贺一言要来问候自己了,该照照镜子的。
在场气色最好的是C57鼠鼠,面对造模的折磨,依然极力乐观,该吃吃该喝喝,上蹿下跳茁壮成长,活力满满的黑皮体育生,为科研事业奉献终生。
楚鸿给它取名糊辣壳。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傍晚,楚鸿带着糊辣壳去了地局,充充电换换精神面貌。
刚进去,陈森先拉长了嗓子惊叹:“我的天呐——多久没见呐,你怎么面相都变了。你这个面容,写进诊断学教科书吧,社畜面容。”
楚鸿翻白眼:“闭嘴吧,你这个医学叛徒。”
陈森先反驳:“你也背叛了一半啊,有什么资格说我。”
楚鸿和闻静姝前后脚,闻静姝看到楚鸿第一句话:“啊!你怎么变丑了?”
“……”楚鸿心上扎满小刀,无语凝噎。
陈森先看到楚鸿提来的鼠,接过来逗玩,C57精力旺盛,酷爱打架,对着陈森先的指头就是一个推手加刨刨刨。
陈森先:“好辣的鼠,它叫什么?”
楚鸿:“糊辣壳。”
陈森先:“果然辣。”
司然上酒,楚鸿闷了一口,感叹到:“学长,我终于懂了你说的那种,必须靠抽烟、喝酒、吃特卖店里劣质牛肉粒来维持生命的感觉了。”
陈森先表示理解:“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这种生活我真是过不了一点儿。上班那一年,我每天都觉得生活没意义。”
楚鸿:“上班使我失去了童真。”
陈森先和闻静姝同时尖叫:“啊???”
楚鸿无语:“真假的真……”
“哦……”
“你们真是……”楚鸿转着酒瓶,“我想一辈子当大儿童,想幼稚,想像傻子一样快乐,现在要被迫真正长大了。”
“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否定之否定,对工作的理想主义滤镜,滤镜破碎,对工作祛魅,被工作鞭打之后,不再用理想或厌恶的极端视角去评判工作,我要生存,这是我无法逃避的压力和规则。”
“以为可以占工作的上风,结果还是被工作击碎了,呜呜呜呜……”楚鸿今天点的啤酒,握住瓶子把头埋在臂弯,完全一个苦酒入喉心作痛。
“一辈子当大儿童,谁不想呢?”闻静姝拍拍楚鸿的背,“你上班一年多了哈,等第二年第三年的时候,你就会从愤怒难受过渡到麻木疲惫,最后就接受了……所以我也不会劝你换工作,因为真的……上班都一样。”
陈森先:“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还否定之否定,你弃医从哲吧。”
“诶……”楚鸿顿然抬起头,“最近好像没怎么看到柏老师。”
陈森先回想了一下,说到:“他好像最后一次来是十月中旬的事了。”
“也没有联系吗?”楚鸿想到柏树生的病。
“问过,”陈森先没有很在意,“他说他辞职出去旅游了,有钱真好。诶,主要是这工作他真敢辞耶。”
闻静姝晃晃手:“围城,遍地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