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情绪……是失落吗?楚鸿怔在原地。
不信邪了。
楚鸿开始加班,因为贺一言没走。
同事陆陆续续都走完了,就剩贺一言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人影动了,诶,他好像要下班了?楚鸿偏头查看。
果不其然,贺一言关灯出来。
“卧槽,你怎么没走?”
楚鸿猛然站起来,贺一言吓得倒退三步,粗口都爆出来了。
楚鸿抓抓头发:“想把事情做完。”
贺一言上下打量他,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缓缓道:“这一年大部分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吧,倒也不用在这个点儿上卷,自己安排好时间不影响明年就行。”
话毕,楚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有人情味了,贺一言一句拜拜都没有,直接走了。
第二天上班,接到了贺一言休假的通知。
常年奋斗到年三十的老大,今年破天荒提前走了。
第36章 排泄(2)
在外务工的人,逢年过节可能会调休,休在节前节后,方便买票、拥有完整假期。到最后一个工作日,往往只剩下不出去玩的本地人。
楚鸿也调了几天,他周六上午就要和闻静姝一起回去了。
听宋思礼说起,往年贺一言都是最后一个走,第一个来。
楚鸿心里转起圈圈,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井水不犯河水,贺一言把他当空气,这不是自己一开始想要的吗?现在明明是归回理想状态,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话是这么说,每天睡觉前,他又习惯性地往床上喷IN BLACK。说起来,好像贺一言有些日子没喷香水了?
不对,是很久没有到达过可以闻到味道的距离了。
楚鸿,你这个神经病,你这个大神经病。楚鸿捏着糊辣壳这样想到。糊辣壳头上的心形秃头越来越大了。
事已至此,先过年吧。
周五,楚鸿把糊辣壳及其家当提到了陈森先那儿。小耗子没法带走,陈森先不想面对亲戚,盲猜会被问在做什么,能赚多少钱,所以决定错峰过年,年后再回家,这段时间可以帮忙饲养。
作为动物房全能双煞,楚鸿对陈森先很放心。
地局的客人不多了。司然不在,据说是和女朋友回家过年了。闻静姝调酒愈发得心应手。
楚鸿打量了陈森先好一阵。
陈森先抬头问:“盯什么盯?”
楚鸿委婉道:“我觉得……如果你现在还行医的话,应该是个患者特别信任的医生。”
陈森先:“你想说我秃了?”
楚鸿点点头。
陈森先薅了一把逐渐稀疏的头发,说:“我最近又在创作,改了好多版了,一堆废稿,总也没有自己满意的。”
楚鸿安慰:“那过年这段时间正好可以闭关沉浸式创作。你写啥题材的呢?”
陈森先又抓了一把:“写人格分裂,写毁灭与自救。”
楚鸿慢慢扬起下巴,撇下嘴角:“听起来得吃十个陀翁。”
陈森先:“……”
周六早上,楚鸿和闻静姝在机场碰头,两人都两手空空,像极了读大学回家。
回村儿,得先飞回成都,再从成都坐高铁,高铁转大巴。
飞机起飞后,楚鸿从舷窗往外开,心中升起沙沙的感觉,像是具体地感知到自己离开一座城市,城市风霜雨雪都穿过自己。
离开一座城市。
好奇怪,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前离开别的城市都没这种感觉。
*
贺一言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北京,找贺三思。
说实话,那些微妙的瞬间,宛如磋磨心脏,这使他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愤怒。
余光扫过那人的工位时,他似乎有话要说,圆溜溜的眼睛,跃跃欲试。
他不想听。
他不敢听。
看望贺三思,一起回家,这是一场合理的逃避。
逃避混乱的一切。
贺三思和人合伙经营一家景观建筑设计工作室,自己还有一间画室,招美院的学生来做兼职,她自己有空的话也会去。
工作室已经放假了,贺一言到画室找她。
冬日的午后,空气干燥冷冽,画室窗明几净。
贺一言推门而入,看到贺三思坐在一个女孩儿的旁边,不远处摆着静物,台布、陶罐、水果。
女孩儿说:“三思姐,我觉得我抓形老是抓不准。”
贺三思莞尔,语声温柔:“你才学多久呀,画画是个手感积累的过程,不着急。而且,谁告诉你画画是一比一复刻?每个人的眼睛不一样,看到的内容本来就有区别,静物是一样的静物,不同人关注到不同的点,可能有些人画出来瘦长,有些人画出来扁平。重点是,厉害的画师会处理好明暗关系,物体层次,还有透视,这些才是让画栩栩如生的关键,慢慢来吧。”
画室的人不多,温软的声音充斥房间。贺三思注意到贺一言,两人对视算打过招呼。贺一言自己找了个角落待着。
贺三思继续指导学生,贺一言没做其他事,纯发呆,在铅笔排线的刷刷白噪音中,竟然莫名静下心来,那些烦躁一点点消失。
他羡慕姐姐,这好像是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事实。
贺三思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追求梦想,考上顶尖美院,取得漂亮成就,拥有热爱的事业。
她身上有种无形的光辉,那光辉盖过自己。亲朋好友会说,陈老师你家女儿真优秀呀,一言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姐姐,要努力咯。
贺三思会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CAD室内平面图,发Enscape渲染的园林景观,发马克笔手绘的效果图,红色的枫叶,绿色的灌木,米粒一般的石头路,色彩鲜艳,画面可爱。下面总是一水的好评,牛啊,三思姐太厉害了!
贺一言没有别的社交账号,朋友圈只有狗和风景。
贺三思唯一一次跟父母吵架,在贺一言的印象中,是她纹身。
贺三思的左臂上有三个烟头大小的疤痕,那是接种卡介苗留下的,前两次都没种上。她在左上臂纹了一把竖插的匕首,三个疤痕成为刀柄上的三颗宝石。她跟朋友介绍起这把匕首时,会说它叫“第三次免疫”。
贺一言没有和父母吵过架。
父母总爱说,他喜欢就好,他做了决定,他们就支持。
直到大学毕业,贺一言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一直活在无形的操控里。
那些有意无意的怂恿,刻意让他听到话,谁家儿子在三甲当外科大夫,人总要生病,医生不会失业,治病救人是积德……长大的他知道了,学医是十八岁的他对父母的讨好。所以,他没有继续下去。
职业上出现的任何变动,他们很容易地撇清关系。
好像当父母是一种角色扮演。
认识段子熹之前,贺一言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自家那样的,家庭是一种森严的“家长对小孩的统治”。
直到他看见,段子熹的父母望向对方的眼神,五十多岁的人牵手散步的模样。他看见段子熹房间里满柜的漫画书和手办,连游戏机都一一套上保护罩,从小霸王到PS5,橙色卡带一箱又一箱。他还看见,快三十的人也可以在父母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
原来幸福的家庭是这样的。
原来自己长成了不能建立亲密关系的样子,是没有健康的模仿对象。
他总觉得父母偏心姐姐,姐姐是自由的。
由此,两人的关系也总像有距离,像同极的磁铁。姐姐时不时的关心又让他心怀愧疚。那些向日葵、洋桔梗、芍药、小苍兰,在每一个她用心记得的日子按时到达。
他问她,你怎么老爱送花呢。她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今生买花,来世漂亮。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已经很漂亮了。
“结束了,去吃饭吧。”贺三思走了过来,臂弯里搭着毛呢外套。
贺一言跳脱出散碎的思绪,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贺三思问:“怎么这个时间了,想起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