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军训、破冰活动,别人的爱情来得像龙卷风,去得像台风。他看傻眼。
大一大二基础课背诵多,外加公共课,他无暇分心,课余总是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清楚地看到那些名义自习实则卿卿我我的小情侣搞小动作。楚鸿心如止水,像表情包上倚在门框抽烟的大爷——围观你们的爱情。
大四,楚鸿在表白墙被人捞了。那是某次外科学的实践课课后,他和几个男生被安排去埋练习清创缝合用的猪肉。照片上,他穿着白大褂,右手扛着铲子,左手提了一桶猪肉,正往树林中走。
本以为是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外行动被人挂了,一看匿名留言:有人认识这个帅哥吗?捞捞。如果有npy那抱歉打扰了。
好哥们积极帮他投递了联系方式,女生找到他,是个很可爱的儿科八年制学妹。楚鸿看着她,感到一丝丝害羞,心想我们都不认识,直接开始谈恋爱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于是回她,先做朋友好吗?学妹红着脸点头。
楚鸿真的把她当朋友,团建踏青聚餐唱歌都叫她,出行没有一次低于十个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五,实习,考研。拉不完的心电图,拔不完的尿管,换不完的药,贴不完的化验单,收不完的病人,写不完的病程。
如果情窦是一朵花,那楚鸿的情窦在这一年彻底枯萎了。
不过,人和人很不一样,那一年也有不少同学和护士妹妹谈上恋爱了。
医学生的迷茫淡淡地弥漫在踏上这条路的各个时期。读研后,楚鸿看着自己的同龄人纷纷工作、结婚、生孩子,结婚和不结婚的人似乎分道扬镳,分流成截然不同的两路人。
他再没想过感情的事,那是在他当下的生活中优先级很次的选项。可以说他自私,他的时间、精力、金钱要先分给父母,然后取悦自己,有余力再谈其他。
是因为累,所以不去爱吗?
楚鸿望着天花板,一颗一颗解开外套的纽扣,右手探进去,按在左胸,感受心尖的搏动。
情窦,窦。真会取名字。
心脏的正常起搏点叫窦房结,由它产生电冲动,于是心脏开始收缩、泵血。心跳发生,扑通、扑通。
楚鸿想起来那个蛙心实验,结扎了蛙的心脏,使其脱离体外,观察到心脏仍能跳动——为了证明心脏是自主跳动的,依赖于窦房结(蛙的静脉窦),而不依赖于大脑的指挥。
大脑真是没用啊,怎么连心跳都控制不了。
喂!窦房结!
你在想什么!你在干什么!太快了!怎么越来越快了!
楚鸿脱下了外套,把脸埋在衣服里,这触感很像刚刚在地局和贺一言头碰头,也像某次在他怀里哭,软乎乎的。
总觉得隔着冬天的衣服拥抱会很舒服。
“这是心动吗?”
楚鸿又恍然想起一些感受到别人的心动的事。
那是送住院部的一个老奶奶去看中医的门诊,老奶奶八十多岁,她老伴儿快九十。
两人大约都是读书人,老去后也文质彬彬,朴素、清雅。老爷爷将老奶奶的病史资料整理得妥帖,如果有医生问起,他都能一一道来。
去门诊的路上,他亲自推轮椅,不让别人碰。楚鸿只能在一旁跟着,搭不上手。到了诊室,老爷爷又挪动就诊的椅子,将老奶奶推过去。
楚鸿的思绪开了个小差,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道老爷爷跟医生聊了什么,突然朗诵起一首古诗,又笑着把老奶奶推出去。老人的声音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听出时间的厚度。
后来老奶奶过世了,老爷爷也住院,他的儿女子孙偶尔来,更多时候,是他一个人默默望着窗外,亦或者拿一本《苏东坡传》翻看。
只有老爷爷一个人在,楚鸿却能感受到满病房的爱。
爱,爱啊。
楚鸿在床上翻滚。
他还是可以理解爱的,没错,肯定的,他情感健全。
贺一言爱我吗?证据不充分。
突然觉得贺一言有点香是怎么回事。
楚鸿,你完了,你上班上成精神病了。
这一晚,楚鸿失眠,半夜起床来,对着卫生间喷了很多IN BLACK,然后进去活动了一下,出来倒头就睡。
*
葬礼群里偶尔讨论一些事,比如说,按国内的习惯是在告别室奏乐默哀,场面大点的还有道场和杂耍,这显然不现实,也不符合柏老师的调性。按西方的习惯会念《圣经》,如果要念,选哪段。
楚鸿问陈森先,你不能直接问柏老师吗?他要是不信教就不用念了吧。
陈森先说,他既然全权交给我,那就不能让他提前知道呀。
贺一言附和,如果要参加自己的葬礼,应该是想体验当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想和什么告别,我还眷念什么,也可能他有什么话想讲,你录下来。仪式只是提供一个氛围吧,准备一些音乐、饮料、食物,念几首诗。他有没有喜欢的诗人?或者你写给他。
陈森先夸赞,楚鸿这个对象找得好,感谢建议。
楚鸿匿了,贺一言说不用谢。
工作日中的一天,楚鸿回了公司,开个医保准备的会,主要是讨论经济上的问题,如果有同样效果的药可以选择,整个治疗的费用我们能不能更少。
散会后,楚鸿没走,在那儿把会议录音转文字,这块他不熟,回头得再复个盘。
市场部的同事起身准备走,跟他随口搭话:“低收入患者自付部分超过一定数额,他们会放弃治疗的,所以后续要设计梯度自付方案来配合,你可以跟对医保比较熟的专家多沟通。”
“好的,谢了。”楚鸿打招呼作别。
收回眼神的途中,扫过了最前面的贺一言。脑袋继续转动,别停,安全回到电脑屏幕上。
这人,没见面的时候又完全销声匿迹,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0条消息发送给他,在葬礼群里又还装。
令人捉摸不透,真是可恶呀。
楚鸿表面上盯着屏幕,看着会议自带的语音转换程序吐出磕磕巴巴的字,实际注意力全在前面,贺一言好像在看自己。
他悄悄抬起眼神光,贺一言捏着笔记本出门,只被捕捉到一个虚晃的动影。
是欲擒故纵还是自作多情。
是基佬的隐忍还是直男的自恋。
楚鸿给闻静姝发消息,说贺一言若即若离,渣男牵完手就没了。
闻静姝好半天才回他,说想起了个理论,爱情是一种投射,诞生于“我以为对方喜欢我”,两个人都这么以为。
楚鸿爆炸,什么叽里呱啦的,我听不懂。
闻静姝说,听不懂没关系,你这么破防是因为想爽没爽成吗?
楚鸿不回她了。
是的,贺一言有什么行动是一码事,自己这么上蹿下跳,是破防了。
整理完会议记录,楚鸿去茶水间接了杯咖啡,正好之前接触过两个女销售也在。
“呀,小楚,正说你做的饼干好吃呢。”一个女生回过头来,手中拿着白糖薄饼。
最近茶水间的点心走怀旧风,是一些古早味的饼干,葱香饼,青柠薄饼,白糖薄饼,咪咪虾条。
楚鸿谦虚道:“是翻车率低的方子。”
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姐姐调笑:“是为了女朋友练出来的吧,真是幸福哦……”
根据经验,这话是一个坑,在诈他是否单身,如果否认,就将开启找对象话题。楚鸿嘿嘿傻笑两声,推了推眼镜,装出一副冒粉红泡泡的样子。
陶瓷杯闷墩墩砸在台面上。楚鸿身后探出一只手臂,绕过他按了一下咖啡机。
“Hi,Augus。”“Hello。”
两个销售立马站直,客套地打招呼。贺一言平时气质就沉闷,共处一个空间,她俩再调笑不出来,不失礼貌地离开。
楚鸿转过身,只剩下他和没什么表情的贺一言。
楚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口第一句居然是:“我没有女朋友的哈。”
“知道了。”贺一言错身,低着头压着嘴角,把杯子放到出液口下,瞥了他一眼。“那个,你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