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言提着大包小包,阿姨前,叔叔后。孟海君一听,是单位上的人,先说上客套话了,什么麻烦你了多多照顾我们小楚啊。
情到实处的话,贺一言说不出多少,客套话倒是还能应付几句。
楚鸿家的饭桌,是二十年前的那种折叠桌,并起来可以立在墙边,打开来是方桌,方桌四边儿还能掰开,变成圆桌。
菜做多了,圆桌一撑开,占了半个客厅,拥挤又温馨。
一顿午饭,光听这三个人喳喳喳。一会儿是楼上赵大姐出去玩,在火车上给泡面接开水,遇到插队的年轻人,直接把对方的泡面扬了;一会儿是隔壁米粉摊儿的老周熬夜打麻将,站起来一下子就晕倒,脑梗送去抢救。
楚鸿和贺一言面对面坐的。贺一言见他端着碗嘿嘿笑,眼神中的意思是,我们家就这样。
孟海君一个劲儿给贺一言夹菜,贺一言没有再客套推拒,因为一个很幸福的念头——楚鸿的妈妈生怕他吃少了。
难怪看见楚鸿就觉得热闹,这三个人都有三桌人的错觉。
饭后,孟海君把楚鸿拉到一边儿小声说:“你下午给他带去新城区找个好点的酒店住呗。”
“哎呀,不用,他跟我一起睡。”楚鸿没压声音,还看了正在帮忙收桌的贺一言一眼,指指道,“我们兄弟伙,不存在。”
一巴掌接一巴掌落在手膀子上,楚鸿半佝偻着身形,嬉皮笑脸躲开母亲的训责。
“人万一讲究呢,你照顾周到些。”孟海君戳楚鸿的背。
贺一言帮腔:“阿姨,真不用,在申江我们也一起睡。”
孟海君微愣:“条件这么艰苦啊?”
贺一言点点头:“打工嘛,省点儿是点儿。”
“不行了我笑死了。”楚鸿挤回去帮忙收拾。
孟海君去年退休了,但是闲不住,她不再做早点摊那么起早贪黑的累人活儿,改炸小麻圆儿去小学门口卖。反正都是炸,她留了一盆让贺一言吃,贺一言盛情难却。
老一辈的爱,重点全在肚子上,不停地投喂。
楚鸿的房间小不说,当初不知道怎么想的,买的夯实的大木床,显得房间里格局很笨重。楚鸿少年时候提了好几次想换成金属的单人行军床,他需要更多空间倒腾自己的玩意儿。楚建华说,这个床垫两千,甩了好可惜哦。
结果这张床一直留到了现在。
十月已经转凉,换上了棉絮被单薄毯子。
晚上洗漱完,贺一言穿了楚鸿的睡衣,盘腿坐在床上。
孟海君敲门,楚鸿开了门,站在边儿上问:“还有啥事儿?”
孟海君左瞧瞧右瞧瞧,看天花板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缺什么不?”
楚鸿:“不缺。”
孟海君继续扫视房间,最后落点到贺一言身上:“小贺还习惯不?有什么需要就说哦。”
“非常习惯,阿姨不用操心了。”贺一言回答。
“哎呀!我都二十九了,妈妈!”楚鸿嗔怪一大声,“搞得像小时候同学来过夜。”
贺一言压着嗓子低笑,孟海君嘀嘀咕咕退出房间去。
楚鸿转过身爬上床:“真的好像小时候同学来过夜哦。”
所有的感官都是记忆的载体,回到家里那方小小房间的时候,墙壁、衣柜、被子的味道都争先恐后涌入鼻腔,仿佛想把他拉扯回二十年前。
被窝里,身旁温热的躯体和安静地扣在一起的手,又提醒他这才是现实,二十九岁的他,以及他的男朋友。
哈哈,男朋友。
楚鸿幸福地闭上眼睛:“关灯,睡觉!”
假期里,楚鸿带贺一言逛了很多地方。
老县城里保持着逢五逢十赶场的习惯,类似于北方的早市。空气中有种若即若离的叶子烟的味道,楚鸿没见过那种烟,只记得味道。
他们在赶场的时候买路边的红薯块块炸的饼,楚鸿说小时候去西昌的远房亲戚家,那边的人卖炸洋芋坨坨,一毛钱一坨,巨香,不知道现在涨价了没。
他们途径楚鸿的小学,楚鸿说这个小学建校一百多年了,他爷爷他爸爸都在这儿读,他爷爷那会儿不学英语学俄语。
楚鸿叽里呱啦讲个不停,贺一言的世界仿佛按了静音键,时间流逝速度变慢,他看见楚鸿的嘴启启合合,看到飞扬的眉梢,看到喜悦的神色。
这个假期,大概很难戒断吧。
贺一言抬头望天,闭上眼睛,好像梦啊。
第55章 干预
又是一年12月11日,贺一言的生日。
今年姐姐订的花是蓝风铃,长长的一束,花朵悬垂着。
往年贺一言收到花,谈不上多开心,他怀疑贺三思选花送花的过程比他收到花更有获得感。鲜花,哪怕装进花瓶里,加入营养液,精心呵护,顶多也只能维持半月左右。他不懂花的价值在哪里。
这次,贺一言在办公室里,翻开花束里的贺卡——蓝风铃的花语:永恒的爱情。
神清气爽,花的价值就是现在此刻眼下令人赏心悦目。这就够了。
贺一言给花拍照,然后发给贺三思。
「贺一言:收到了,谢谢,花跟你一样漂亮,我很喜欢。」
「贺一言:另外,我跟他在一起了。」
贺一言和贺三思的交流不算多,甚至通常来讲,他觉得跟姐姐说“谢谢”这种话有点难为情。改变发生得很微妙,不知道在过去的哪个时刻,锁卡被悄然解开,他可以轻松地说出喜欢、说出感谢、说出难过、说出赞美。
「贺三思:猜到了,早晚的事。」
「贺一言:这怎么?」
「贺三思:妈妈一直催你,你有喜欢的人但是不行动,我就在想你说喜欢男的可能不是为了气她。后来看到他,你们两个都表现得太明显了,全部想法都写在脸上的,好吧!」
「贺一言:明显吗?那个时候,我本来以为他不算喜欢,甚至有点讨厌我。」
「贺三思:嗯?那你没问过他?」
「贺一言:没问,不想问,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贺三思:行吧,祝福你们。」
「贺一言:你呢,有想过感情的事吗?」
「贺三思:你怎么谈了恋爱就跟老家长一样,你单身的时候怎么想我就怎么想的。」
贺一言双手握着手机,心中一时间空白,居然有些回忆不起来单身时候的想法了。自己之前到底为什么那么回避,这可以是很幸福的体验。
「贺一言:好,那祝你快乐。」
贺三思没有再回复。
楚鸿依旧大部分时间居家办公或者外勤,这一点使得贺一言加班量大大减少,思归心切。
贺一言抱着蓝风铃回到家,房间里已经弥漫了烘焙产生的香味,面粉、奶酪、黄油、可可脂。不出意外,楚鸿在烤蛋糕。
听到关门声,楚鸿从厨房探出头,露出一个嘻嘻。
楚鸿笑起来时,贺一言觉得整个房间都很热闹。
贺一言被这种无法名状的温暖包裹起来。他们已经同居半年,这样的画面不是第一次见,他依然感到些许陌生。不知道还需要多久,需要多少次楚鸿的笑容,一遍一遍把这样的日常印到他的心里。
于是他更加无法理解父母的婚姻,也无法理解体面但没有一点温度的家庭。
“楚鸿。”贺一言轻声喊。
楚鸿:“嗯?”
“我觉得,我会永远记住你现在的样子。”贺一言放了花,走到厨房门口,捏住楚鸿的脖子,吻他。
生日蛋糕是做了香蕉夹层的巧克力蛋糕,取名布娜娜。
饭后,刚刚冷藏好。
贺一言坐在餐桌前。楚鸿关了所有灯,从厨房端着举了点了蜡烛的蛋糕出来,这次,是他自己唱“祝你生日快乐”。
很少能够主动微笑的贺一言,他可以体会到自己在笑了,不是“不由自主”,是想笑,于是笑出来了。
贺一言看着蛋糕上的蜡烛,问:“为什么是十八?”
“因为十八岁很好,”楚鸿把蛋糕放到贺一言面前,“所以,以后每年我都会祝你十八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