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量不高,但后背却挺得直直的,因为保养得当,一头浓密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天生带点波浪的自然卷,柔顺的垂落在肩上。
即便能从他凌厉且睥睨一切的眼神里看出一点年龄感,但其白皙看不出瘢痕的皮肤和精致的打扮和穿搭,却能让人情不自禁地仰望他,只觉其像一朵难以采撷的高岭之花,令人心生敬畏,却又按捺不住,想要一览芳泽。
在那个网络和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江韵书已经是京华大学众所周知的美人。
而今虽然美人迟暮,但依旧是美人,连云里依旧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年轻时候的影子,冰冷,生人勿进,且强势,但独在他面前,却难得的乖顺、听话。
江韵书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表,等着司机将车开过来。
他刚刚从F国回来不久,就去参加了同学聚会。
因为提前听说了同学聚会到底会有谁去,江韵书衡量了一番,认为此次去能够结识一些有用的人脉,这才答应赴约。
聚会上,他因为不胜酒力,出包厢透气,走廊上偶遇了同样前来参加京海大学同学聚会的容港首富阮泽成。
两人都对对方有一点印象,交换名片后,攀谈了一番,阮泽成不经意间提起了自己的儿子阮寄水,并直言阮寄水也是京华大学的学生,还和当初的江韵书是就读同一个专业的,还和江韵书的儿子差不多大。
江韵书在心里思忖了一番阮泽成提起这话的意思,并没有贸贸然开口,只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聊,最后阮泽成果然没有再藏,表明了此行来的意思。
联姻,在他们上层人的圈子之中,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打天下简单,但守天下难,谁也不想好不容易积攒的万钧财富在几年后分崩离析,于是费尽心思拉上盟友,用婚姻彼此联结,共同支撑起整个家族的兴衰。
江韵书知道阮泽成的意思。
要是换做十几年前,按照他的心性,他肯定当场拒绝,但他如今也老了,除了钱之外孑然一身,只剩下一个让他操碎了心的、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扛起重担的玩世不恭的儿子。
如果阮寄水是一个不错的儿媳妇人选,或许能帮助连拂雪一起管理集团,这样,他百年之后,也能放心。
于是江韵书答应了联姻的事情。
但他并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会尽量创造机会,让连拂雪和阮寄水尽快认识。
想到连拂雪,江韵书又是一阵头疼。
他伸出手,按了按额角,随即抬起头,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绿灯。
忽然间,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一道谨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存在感极强,甚至带着热烈。
江韵书敏感地下意识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身躯却微微弯曲的男人坐在花坛边,背对着他。
男人脸上戴着口罩,夜色浓郁,江韵书看不清他的脸,很快,一辆迈巴赫就看了过来,停在了江韵书的面前,彻底挡住了江韵书的视线。
司机从车上下来,打开门,恭敬道:
“董事长。”
“.............嗯。”江韵书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坐进了车里,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身影究竟属于谁,直到司机关上车门,启动车子,他的手习惯性地落在中指的钻戒上,轻轻转动。
迈巴赫缓缓驶入波油路上,江韵书不知为何,总觉得车内的空气有些闷,他降下车窗,下意识往车窗外看去。
他看见,在他走之后,在花坛边不知道坐了多久的男人,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应该是没有察觉到江韵书在看他,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体,随即朝前面走去。
江韵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舍得将注意力分到他身上,心中疑惑不已。
指腹抚摸钻戒的速度愈快,微微尖锐的钻石割着柔软的皮肤,带来鲜明的刺感。
江韵书缓缓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着和这个背影相关的人。
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从尘封的记忆深处,江韵书终于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背影,究竟属于哪一个人。
不需要看到正脸,不需要听到声音,跨过二十多年的时光洪流,江韵书终于还是想起了,那个他最不愿意想起的人。
“停车!掉头。”江韵书猛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细看似乎还能察觉到他的瞳仁因为不可置信而微微颤抖:
“回公司。”
“..........”听到这句话的司机转过头,从镜子里看了一眼神情凝重的江韵书,默不作声地调转车头,将车开回明江盛世。
江韵书降下车窗,任由风吹过头发,将他打理精致的长发吹的微乱,再无平日里的体面。
他心急如焚,视线一寸一寸地搜寻着路边走过的人影,直到那个缓慢移动的人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才控制不住地大喊:
“停车!”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而江韵书甚至等不到车完全停稳,就猛地打开车门,跳下了车,甚至因为走的太急,还因为惯性崴了一下脚。
一瞬间,剧痛从错位的骨头蔓延到头皮,江韵书咬紧牙关,忍住到口的闷哼,抬起头,视线跟随者那个向前走的背影,扶着车门,一瘸一拐地往前追去。
他受了伤,走不快,最后实在跟不上,只能吃力扶着树,任由冰凉的空气灌入因为剧烈运动而火辣辣的肺部,只觉喉咙里都刺痛不已,但仍旧颤抖着喊出了那个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说出口的名字:
“连.......连云里!”
前面正在走路的人身形微微一僵,片刻后并没有理会江韵书,而是加快了往前走的步伐。
“........”
江韵书见状,用力攥紧了拳头。
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了上来,又被江韵书用力咽下去。
二十多年的分别好似一道再也逾越不过的高墙,年轻时候爱的太热烈,爱的太不顾一切,以此滋生了数不清的怨与怖,以至于面对彼此,说出了太多狠心绝情的话,而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的余地,以至于现在分隔两端,再次相见时,已经近乡情怯,无法再以当初的心境坦然面对彼此。
在和连云里分开之后,江韵书曾经无数次思考,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放任连云里带着小儿子,就这么离开他吗?
时间会给他答案,却再也不能帮江韵书回到过去。
那时他还太年轻,也太高傲,不听解释,也不问缘由,就这样残忍地给连云里判了死刑,以至于在最后,痛苦的人变成了他。
江韵书俯下身来,忍下蔓延到喉咙里的血腥味,片刻后慢慢直起身,摘下手中的钻戒,猛地向前一扔。
钻戒掉在地上,叮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
耀眼的钻石落进路边清亮的积水里,泛起一阵涟漪,往前滚了滚,终于停落在了连云里的身边。
连云里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他低下头,看着浸在水里的钻戒,顿了顿,片刻后,忍着左手的脱力,缓缓弯下了腰。
他还是低下头,捡起了那枚戒指。
第30章
Harry Winston的钻戒在夜色下闪着耀眼的流光, 像是情人的眼泪一般,晶莹剔透。
钻戒是定制的,白金戒指的内壁刻着一个深深的“L”。
连云里动了动手指, 缓缓收紧掌心,将坚硬的钻戒握在手心,随即闭了闭眼,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缓缓转过身体, 面向江韵书。
他瘦了。
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即便很多年都没有在一起,但彼此的心里依旧默契地闪过相同的念头。
年少相识,青年相恋,轰轰烈烈几年后, 却因为撕破脸而分开,用罪恶的语言指责谩骂过对方, 在对方的心理留下了最难看的模样, 最终落得一个劳燕分飞、相隔两地二十多年的结局。
隔着口罩, 江韵书看不清连云里的模样, 他尽量装作平静地走到连云里的身边, 用命令的口气, 轻声道:
“摘下口罩。”
连云里沉默片刻, 没有动作。
江韵书忽而来了脾气, 用力握紧拳头, 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一字一句,用力且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