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连云里愿意说一句软话,愿意低头,他就可以原谅连云里。
有时候江韵书甚至觉得自己都贱得慌。
他想,连云里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为了他一次次破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又为什么,心心念念这个男人这么多年?
明明他早就不再年轻。
他看着连云里,连云里也看着他。
连云里的眼睛很漂亮,清透的琥珀瞳仁,即便上了年纪,眼睛也依旧干净清澈。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江韵书略显狰狞的江韵书,许久,才动了动手指,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唇,轻声道:
“我会........把你的存在告诉孩子。”
他说:“但孩子愿不愿意回来,是孩子自己的选择,我们要给他选择和接受的余地。”
“韵书,再给我一点时间。”
连云里说:“我相信,江雪会想通的。”
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回答,江韵书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他,道:
“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
夜风静静吹过,吹起连云里鬓角的白发,江韵书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被自尊心拖着,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想过回京城,来找我吗?
明明都已经过的这么不好了,也从来没有想过,回来找他吗?
只要你愿意低头,愿意认错,我就容忍你之前做过的一切事情。
连云里,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不愿意为我低头?
第31章
好像之前也是这样, 无论江韵书如何歇斯底里,连云里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淡然到甚至有些云淡风轻。
江韵书曾经爱他的冷静和温和, 现在又对他身上至始至终过分的理智、好似毫无波动的情绪而恨之入骨。
所谓喜恶同因,爱也由此,恨也由此。
但这样的话,江韵书自然不会和连云里讲。
因为家世的巨大悬殊让江韵书在连云里面前,大多数时候是骄纵且任性的, 万事都要由着自己的性格和行事方式,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要大发脾气,故而只有连云里对江韵书低头认错的份,从没有江韵书给连云里台阶下的时候。
要是换做别人这么作, 早就被分手了,只不过江韵书长得漂亮、家中又财力背景雄厚, 因而多得别人的几分容忍, 加之人在感情里, 人多是盲目的, 连云里也不例外。
他出身乡下农村, 先后历经父亲亲人去世、母亲消失, 称得上是小小年纪历经人情冷暖也不为过, 进入大城市后, 面对繁华的都市、完全陌生的环境, 巨大的身份错位和阶级压力宛若石头一样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而他引以为傲的成绩和天赋,在天才云集的京城,也算不上什么。
谨慎、自卑、隐忍、上进, 构成了他的人格底色,而正是因为那副不同于旁人的踏实和沉稳,让江韵书注意到了他。
有钱人都不是傻子,若是没有利益的交换,谁会与你笑脸相迎。
江韵书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铁律,所以他也厌倦了社交名利场的虚伪和光鲜。
等到他明白连云里的特别时,他才恍然惊觉,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
刚开始,他还拒绝承认自己喜欢上了连云里,甚至带着些许恶意去欺负他、看着他出丑、看着他站在台上呆愣傻笑、看着他用带着南方沿海的口音说并不熟练的口语英语,随即和大家一起笑。
他以为自己看尽连云里的洋相,那种喜欢就会如同潮水一般逐渐褪去,再也留不下任何痕迹,但当看见连云里在被嘲笑之后,反而更加刻苦地抱着书在图书馆学习、练习英语、骑着车去便利店兼职,他的心不可遏制地再次为夕阳下少年扬起的白色衣角而颤动。
而即便这样,他也始终不愿意对连云里说喜欢,诱导着连云里开窍,让连云里先对他表白,然后再假装犹豫地答应。
所以连云里其实一直不知道是江韵书先喜欢他的,他一直以为是他先喜欢江韵书的,所以对江韵书几乎算得上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每一次两个人吵架,不论是谁对谁错,都是连云里先认错。
所以江韵书习惯了连云里对他的迁就和低头,并将其当成了理所当然,故而二十多年前发生那件导致两个人陷入争吵的事情之后,连云里破天荒的倔强和不认错的态度,便大大激怒了江韵书。
争吵、分居、分手、离婚、安排两个孩子的去处,几乎在不到三个月内就完成了,以至于连后悔的情绪都来不及产生,失败的婚姻就已经成了定局。
会后悔吗?
江韵书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
他心里有了答案,但是却不肯承认。
二十多年前,做错事情的人是连云里不是他,他为什么要先低头认错?
所以这些年江韵书嘴上不说,但其实一直在等连云里来找他,来和他认错,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连云里,但连云里却说,他这一次来京城,只是来旅游的?!
江韵书气地快疯了。
他毫不犹豫地用最恶毒的词汇去刺痛连云里,让他感觉到痛,感觉到离开自己是多错误的决定,可连云里为什么还是这副云淡风轻到不在乎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韵书有时候甚至想把连云里从容港绑回来,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让连云里除了江宅哪里都不能去。
他看着连云里,连云里自然也在看他。
连云里看不懂江韵书眼睛里的风起云涌,只知道或许再和江韵书待一会儿,他就会露馅。
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他长期呆在户外行动,如今在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他只是想再来看江韵书一眼。
他怕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江韵书了。
如今江韵书亲口告诉他,他过得很好,他就放心了。
或许小宝也可以交给他,有了江韵书在,江雪应该可以活的更好吧。
总比和他一起吃苦好。
思及此,连云里定了定神,再度看向江韵书。
江韵书此时已经沉默了,双眸失神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韵书,”连云里开了口,道:
“我可以走了吗?”
江韵书恶狠狠道:“爱走就走,我管你去死。”
“.........”连云里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已经走不动了,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一点一点地挪到公交站,走上了车,离开了江韵书的视线。
公交车启动的时候,连云里看见江韵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公交车越开越远,连云里忍不住转过头,看着江韵书的背影,只见江韵书的背影还如同二十多年前那般挺拔,看不清老态,而他在上车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克制不住地踉跄佝偻下去,需要扶着扶手,才能站稳。
他老了。
年轻的时候或许江韵书还贪图他的容貌,愿意和他在一起,而如今他老了,又有什么资本,能和江韵书并肩呢。
年轻时候和江老爷子夸下的海口尽皆化作尘世昏黄的烟灰,不再作数了,立下的承诺轻飘飘的,被无常的世事撕得支离破碎。
上天对他不薄,带走了他的所有亲人,但给了他一个江雪。
他曾经发过誓,一定会把他的小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养大——
可如今,孩子已经成年了,他也到了该放手的年纪了。
或许,让连江雪去江韵书那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抱着这样沉重的念头,连云里回到了医院里。
连江雪已经醒了,正在满医院找他。
他脸上写满了焦急,额头上也布满了汗,丢了往日的从容冷静的他,活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爸!”
他一看见主动回到病房的连云里,猛地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语气急促道:“你一个人去哪里了!”
“一个人在病房里太憋闷了,我出去走走。”连云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解释道。
连江雪担心他的身体,已经快被急死了,但是看着连云里这副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模样,瞬间也没有了脾气,无奈道:“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