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定也举起啤酒杯,“谢谢。”
杨楠在心里摇摇头,有点看不下去了。
不得不站出来转移话题:“诶许老板。我有没和你说过——”
许定望过来,像刚刚发现她在这里:“说过什么?”
“我是怎么认识陈昀哲的?”
“没有。”
“是当时交大附小办校园开放日,我们可以报名当志愿者加学分。我就去了嘛。然后我就看到那个联欢表演——当时乐队也是我们这边的志愿者嘛——陈昀哲坐在架子鼓后面,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把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敲成劲爆摇滚夜店热摇DJ舞曲,直接带偏其他乐手,台下一批校领导都傻眼了。”
“啊?”
“像这样。”杨楠摇摆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动次打次,小船儿推开波浪,动次打次,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动次打次…”
许定噗嗤笑开,锤了陈昀哲一下:“陈昀哲你也太坏了吧!”
陈昀哲:“不坏吧。”
“太坏了!你就是,全幼儿园最坏的小孩。”
“……不是吧。”
杨楠继续说:“然后演出结束,我就在后台找到陈昀哲,我说我正在组乐队,缺个鼓手,你想不想一起来?”
“然后陈昀哲就答应了?”
“对啊。然后他就答应了。”
许定笑着笑着,笑容忽然渐渐消失了:“……”
杨楠眨眨眼,好吧陈昀哲虽然确实帅得很突出,但杨楠对他这款外星人没兴趣啊。不,许定该不会是以为陈昀哲对她有意思才一口答应加入乐队的吧。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杨楠直接问:“陈昀哲你对我有意思吗。”
陈昀哲:“没有。”
哈哈,误会解开了。
然而许定左看看,右看看,笑了笑,没说话。
忽然又提起音量:“下次带你们来我公司玩玩吧,对了前段时间还有个福建的客户邀请我过去,带你们一起怎么样。逛逛鼓浪屿泉州武夷山。——去下洗手间,你们聊。”
“………”
许定走了。杨楠轻轻叹气。
许定这人也挺怪的,刚认识的时候,彼此还是大学生,都挺没心没肺没皮没脸的。不知什么时候许定就从球鞋换成皮鞋,套上西装革履,成了仿佛熟他们好几岁的许老板。
但其实许定长得很嫩,用老一辈的话说就是娃娃脸,所以每当他摆出成熟的腔调,都像个装大人的小孩。——他自己可能根本没意识到。
杨楠说喂:“陈昀哲。你今晚干嘛啊。你们以前关系不是很好吗。”
“有吗。”
“有啊。我听说你们一起从交大划船到师大,被保安抓你还冒充自己是师大的。”
“我都忘了。”
“除了老许还有谁陪你找春天第一朵樱花。”
陈昀哲默默饮下半杯琥珀般金黄的精酿:“现在他不会了。”
“怎么就不会了。”
“变了。”
“啊。什么变了。”
“杨楠,你知道的。”
杨楠被噎得一怔。她知道的。手腕上变出了劳力士,颈窝里变出了LV项链,嘴里总是说着什么美元、客户、生意、合作伙伴。春天的第一朵樱花变得无关痛痒,穿着救生衣划船显得特别掉价。这是西替利嗪毕业前最后一次参加音乐节,许定站在角落,一边堵着耳朵,一边对手机大喊大叫,他们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说不会的,人怎么会变呢,“许定就是刚刚继承他爸的公司,忙,过了这段就好了。”
陈昀哲支颐看着台上,只有一个瘦瘦呆呆的民谣歌手,弹着吉他唱他自己写的小情歌:“人总是在变。”
“……”杨楠只得叹气,难道陈昀哲和许定连朋友都做不下去了吗,“再怎么样,人家又花时间又花钱请我们过来玩,你也多给点好脸色啦。”
“有啊。”
“有吗?”
“像你一样。尊称许老板。”
“我们性质不一样!”杨楠感觉太阳穴好痛,她现在只好奇一件事,“我就坦白问了,如果许定是女孩,你会喜欢他吗。”
即答:“不知道。”
“看在咱们快解散的份上,给我一个严肃的答案。本人真的很好奇。”
陈昀哲哦了一声,双眼瞥向窗外飘过的点点白色痕迹,“春天的时候,会吧。”
可现在是寒风肃萧的严冬。
杨楠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吧,时间差不多该回酒店了。许定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咱们去找他,然后找咱们的贝斯吉他手。”
他们先找到的是贝斯吉他手,一对小情侣在房檐下你侬我侬,最后才找到许定。洗手间果然是借口啊,许定对着一棵行道树破口大骂,声音老远都听得清。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作为业务这是你的单子,你要现场盯着工人,不是还早早让自己下班!”
“现在验货出了问题你问我怎么解决?事情发生之前你没想过怎么预防吗?!春交会都没几个单子,全都看你手上这批大货,现在货要是出不去怎么办?”
“你不要觉得自己待得久有资历站得比我还高,你不要把我爸搬出来,我告诉你现在这是我的公司,你们都要听我的!”
一时他们三人在身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昀哲沉默注视许定背影,其实许定很瘦,纯靠一件价格高昂的米灰色西装撑起肩膀的分量。为生意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的许老板,杨楠想,陈昀哲一定觉得这位许老板很陌生吧,其实她也是。
杨楠说:“陈昀哲,咱们这顿请许老板吃吧。”
“行。”
“你先进去把钱付了。”
“好。”
陈昀哲回了小酒馆,杨楠立刻拉着吉他贝斯手溜走。后来的事,她一无所知。
但许定记得很清。
其实一切都是假的。福建的合作伙伴已经吹了,他选品的眼光远不如父亲,广交会交易情况远低预期,多年的老客户只选了一款产品,而生产户看他好欺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磨洋工。
他委派了业务监督,业务竟然自己跑出去喝酒。
一切都是让人束手无策的。许定结束那通电话,才发现陈昀哲站在他身后,藏青色外套上积了一层薄雪。再一看,另外三人都不见踪影,他顿时感到了幸福由衷地迸发。陈昀哲是专门留下了等他的吗。
只是对上陈昀哲的双眼,他忽然又变成了少年。
他快步走过去:“他们人呢?”
“都走了。”
“哦对,饭钱…”
“我替你付了。”
“……”许定启开唇,呼出一团薄雾,随即咬唇笑起,“谢谢。”
酒店不远,就在附近,他们肩并肩一起回。两件双人房,分给西替利嗪的两男两女,许定住单人间,其实他一直期待着陈昀哲闯进他房间。
许定垂下眼,忽然发现陈昀哲手里揣着那只小熊猫挂件,“小熊猫。”
“什么小熊猫。”陈昀哲捏着小熊猫,对着它毛茸茸毫无杀伤力,却又有点倔强的脸蛋左看右看,“他有自己的名字………”
许定的电话又响了。
许定接起一看,是验货的客人,“哦。我接个电话。”
今天客人来验货,验出产品上漆粗糙,很可能所有产品都要被销毁重做。他接起电话,语气,连同姿态一下变了:“喂。胡先生,你好你好。今天辛苦你了。是这样的,今天这款产品他确实很难做,都是工人手工上漆,不像机器生产………”
变得卑微,变得谄媚:“……好,多谢,多谢胡先生。我回去拜访你。好。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