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时间,雨树(9)

2025-11-05 评论

  许樾捧腹大笑,一跃扑上床,抱住她的毛绒娃娃:“哥,明天还我去带他,可以不啦?”

  “你今天自己跑出去,Alan已经有点不开心了……”

  “我说他怎么脸这么臭。干嘛啊,又没耽误工作。”

  “好了好了,没那么严重。”胡斌左右寻思今天许定的微表情,不那么单纯像是愠气,更何况,“他已经说不用通知他,估计是觉得你今天表现还不错。”

  “那说定了,明天我带他去亚历山大。”

  瞧她这样,和青春浪漫的初恋似的,胡斌道:“女孩倒贴会掉价的。”

  “我没倒贴——我觉得我们是双向奔赴。他今晚问了我可多了。他问我们旅行社是怎么办起来的,还问我们老板是谁,还有我们三,他都问了一遍,你说这不是对我有意思吗?”

  “啊这,搁着人口普查来了。——你都说啦。”

  “说了啊。我说我们没有老板,就是合伙一起干的。我说我爸以前是卢克索挖石头的,出工伤死了,中国老板赔了一笔钱,埃及老板赔了一套房子,然后我们全家就搬过来定居。一开始开民宿,民宿开不下去改做地接,我说还是做地接好,不做地接就接不到你,他说那确实。”

  胡斌头都听大了:“你咋全交代了。”

  “他还问了Alan,他说Alan今天怎么不见了。我说Alan可忙了,Alan是我们中最忙的。他说怎么就最忙了。我说我们再不济还有一套房子嘛,就算搞砸了还有家可归,Alan什么都没有了,他得拼命地干。”

  胡斌大惊:“你可别让Alan知道了。他最讨厌别人揭他伤疤了…”

  “Alan知道又咋地了,你看咱妈天天骂他他都不还嘴的。”

  “……那是咱妈替他还了银行贷款,不是咱。”

  “哥你怎么老是向着他啊。”

  “我哪有。我是你亲哥我肯定向着你啊。”

  ……

  ……

  一墙之隔,兄妹俩其乐融融。许定默默听着,失神地望着窗外那颗冷白色的亘古月亮。或许很多年前,也有谁在尼罗河畔看着月亮,孤身一个,像他一样。或许现在,陈昀哲也在看着。他悄声离开,攀着扶手,寂静地下到楼去。

  陈昀哲是不是发现他了。

  老天,不要让陈昀哲发现他。

  ——不,最好陈昀哲早就忘掉他的世界曾经存在许定这么一个人。

  ——不,最好陈昀哲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许定。

 

 

第8章 恰似白昼的颜色-8

  “你爸死了。”

  许定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军事理论课上睡觉,他忘了关手机铃声,蒋晓芬一通电话不仅叫醒了他,还叫醒了全班人和昏昏欲睡的老师。许定连忙把电话按掉,按掉,又打过来,按掉,又打过来,他忍无可忍要发微信,老妈先声夺人:

  “儿子,你爸死了。”

  一瞬间,大脑轰了一声,十九岁的许定看见自己半只脚踏进了成年世界。

  2022年10月,许耀宗像往常一样出门晨练,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心源性猝死,走得没有太多痛苦。

  留下一地狼藉,要许定母子收拾。

  实话说,许定和父亲没有太多感情。他和母亲长期生活在上海,而父亲在义乌经营一家工艺品公司。规模不大,但也算不上小,百来位核心员工,加上流水线上的一批临时工可能能到两百。每年产值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供养他和母亲在上海的房子绰绰有余。

  还有小三,小四,或许还有小五,人死后许定也已经无从查证了。

  虽然算不上皇位,但许耀宗留下的也是一批财产。没有遗言附注,法律意义上全部归属蒋晓芬,然而蒋晓芬对生意经营一概不知,向来对公司从来不管,面对两栋八层楼高的厂房,几十台流水线生产机器,还有两百名员工,蒋晓芬束手无策。

  且按照原计划,这一切将由许定继承。

  总之在国内先完成四年基础学业,再去出国读个MAI水水学历,也许进个大厂见见世面,总之殊途同归是跟着老爸下流水线熟悉几年基层工作流程,而后一粒一粒米地接班,直到许耀宗彻底干不动。——像所有江浙厂二代那样。

  而许耀宗的突然暴毙,就像把一碗饭直接盖在许定脸上:“吃。”

  没有调味没有配菜,但不吃完,不能下桌。

  那段时间简直是地狱,带来的痛苦远超“突然没有爸爸了”这件事本身。群龙无首的公司乱成一团糟,无数个需要董事长过目签字的合同压在桌上,生产线如停滞一般,新的产品无法生产,旧的货物滞留在仓库,银行贷款和工资全靠家底撑着。

  还有一个疯狂暗示要当代理经理人的厂长,三番五次约许定吃饭,算盘敲得噼啪响。

  心力交瘁,每时每刻都有电话要打,还有父亲的户头要销,纵然找了律师协助,也只是杯水车薪。出去诉苦,同学只知道他一夜之间继承了千万家产,劝他退学玩去算了。

  许定那段时间唯一的慰藉,就是听陈昀哲打鼓。

  他记得第一次听陈昀哲打鼓,是在师大和交大的联谊活动。这两所学校正门对着正门,一所主文一所主理,从官方到民间的联谊活动年年都有。恰恰许定当时抑郁地难受,有点快崩溃了,全身情绪不知道怎么发泄出去——他寻思可能找个人睡一觉就会好的——于是他在Blue和高校联谊中选择了后者。在高校联谊会上,有个叫西替利嗪的乐队表演一首《一万次悲伤》。

  “Tonight…是否还要错过这个夜晚。”

  “是否还要熄灭所有的期待……oh tonight…”

  一万次悲伤……

  角落的架子鼓被快速地敲响。吉他贝斯人声忽然都给鼓点让步。

  许定心脏被猛地抓住,身体忽然就不受控制。他猜西替利嗪是故意的,前半段吉他那么低缓,唱法那么悲伤,而鼓手将一切情绪都在今夜点燃。

  许定按住脸,胸腔咚咚咚地在响,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多夜,终于有谁与之共振。

  鼓点很重,他感觉身体很轻。他几乎能跃起来,跃到天边,够一朵云。他看见半昏暗里,男生用惩戒的力度敲打架子鼓,牵住他手让他跃起来,男生抬眼看台下狂热的听众,没多少感情。

  好性感。

  那之后他就一直想睡陈昀哲。

  而这些感情,全部感情,陈昀哲并不知情。

  08

  次日清晨许定起了个早,把露营装备打包上车,今天的主要行程是带一家四口到黑白沙漠观星。

  黑白沙漠对他们旅行社算是成本最低的项目,距离开罗来回10小时的车程,这样就消耗去两天一夜,且露营设施可以重复使用,省去被酒店抽成的住宿费。——当然价格还是按自然日算给旅客。

  就是安全一定要有保障,黑白沙漠几乎是无人野区,万一出什么差错谁都担当不起。因此走黑白沙漠的行程许定都是亲自带,不放心交给胡斌。

  “好咯,我们出发咯。”

  接到一家四口登上SUV,许定一人发了一袋干果包,“今天的车程会比较远,大家可以在车上先睡一觉。中午我们会到达巴哈里亚绿洲,休息,吃午饭。吃完午饭我们继续出发,大约黄昏到达。”

  “狗勾够出发咯!”“出发咯!”“出发!”

  一家四口都姓林,为了方便记忆许定叫他们林爸林妈大林小林,带这种全家团许定是最舒心的,两个大人会牢牢看管小孩,还会自己生产聊天话题,他只要做个开车机器就好。

  诚然开罗交通基建乱得令人发指,通往沙漠的大马路却一片坦途。离开城市,公路笔直地插进无人区的荒漠。没有道路警察和信号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地面温度高达不宜人类生存,连野生动物都稀缺,在寂静至荒芜的世界里开车,心情是难免轻飘飘地乱飞的。车速从120码往上飙。

  他有时想陈昀哲,有时想父亲,有时想起以前的朋友。想他们现在在哪,做什么工作,听说国内就业市场这几年并不乐观,考公成了文科生的首选。千万种可能性,大概没有人想到他会跑到埃及做地接,一天开五小时车,净收他一家四口8000元,中国人专坑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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