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时间,雨树(10)

2025-11-05 评论

  暴利,但不算体面的工作,将远方来的客人送往他们未到过的远方,半是欺骗,半是撺掇,其实风景真有那么美丽吗,未必。而在这条荒野里唯一的柏油路上,许定日复一日地来往。

  “来孩子们,看沙漠!爸爸考考你们,有没有什么描写沙漠的诗句呀?”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你这个不算,我又想到一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我怎么就不算了,爸爸爸爸还有什么诗句啊。”

  车厢里老林一家其乐融融。许定弯了弯嘴角。以前老爸常说大姑在埃及生活,有空带他来埃及找大姑。最终一切都迟了。

  林妈找到他后座放着的一本《哭泣的骆驼》,“这条荒野里唯一的柏油路,照样被我日复一日地来回驶着。它看上去好似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其实它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条街,一条窄弄,一弯溪流一样,载着它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地度着缓慢流动的年年月月。——导游你喜欢三毛啊?”

  “嗯。我挺喜欢她。”

  不。不是他喜欢三毛,是中国大部分人提到撒哈拉都会想起三毛和三毛的爱情故事,可以作为旅途的谈资。

  风景不是风景是资源,知识不是知识是导游词,埃及,也不是他期待的和爸爸一起游览的国度了。

  不知什么时候 ,后面开上来一辆JEEP牧马人,与他并驾齐驱了十几公里。许定一开始没在意,忽然驾驶员拉下车窗,朝他比了个美国牛仔似的手势:“Hi,阿导。”

  陈昀哲戴着一副机车墨镜,撒哈拉的日轮晒着他的脸,下颌线在光影里折出冷硬的锐角。很酷。

 

 

第9章 恰似白昼的颜色-9

  许樾完全没有带过黑白沙漠,但客人临时要求改行程,她也没办法的。

  她租了一辆车,都已经在去亚历山大城的路上了,无意中提到今天Alan带队去黑白沙漠……他们就到了这里。

  她说,我不会开沙路。

  客人说,我来。

  黑白沙漠其实已经是撒哈拉沙漠蔓延至埃及的一部分触角。说到撒哈拉沙漠就让人想起三毛,说到三毛就想到爱情,许樾其实没读过三毛,但她知道有这么个人和她的爱情与撒哈拉沙漠划上等号。

  一定是因为她提到黑白沙漠,客人才兴致大发。

  心情大好,她拉下车窗,撒哈拉的风裹挟着正午的暑气扑在脸上,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忽然伸手拍打驾驶座:“你看,那辆贴着热砂旅行社LOGO的奔驰!”

  “……”陈昀哲把油门踩到底,追了上去。

  JEEP指南者和奔驰V250同时驶入巴哈里亚绿洲,许定跃下车,大步冲向指南者,打开副驾驶拖出许樾:“你怎么来了!?”

  许樾看着他脸上凭空出现的大胡子,还有绒毛里卡着的几粒细沙,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干嘛啊?装熟男?”

  “………”许定拉着她带出去五十米远,“你别管我的胡子,你不是去亚历山大城吗,你怎么在这?”

  许樾抽出胳膊,揉揉手:“客人说想来黑白沙漠,我就带他来啊。”

  “他说想来,你就自己做主了?”

  “你不是你说不用过问您吗?”

  许定哑然,好像他确实说过:“这边是野区不安全,容易出事故。等下进沙漠不要说信号连路都没有,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客人强烈要求,我也没办法呐。”

  “客人……”许定回过头,看见陈昀哲杂志封面一样靠在他租来的jeep车旁,墨镜遮目,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手机上像记备忘录一样敲打文字。许定脑袋好痛啊:“让他回去。”

  “人都到这里了。”

  “真的,你劝他回去。”

  “是他要求的,你自己去和他说呗。”

  “………”

  许定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好热,好晒,地表是个大烤箱,把他放在里面炙煎。他想起团队里还有两个小朋友,他说:“算了,先进去吃饭。”

  许定有个阿拉伯朋友,在巴哈里亚绿洲定居,二楼自住,一楼拿出去做埃及餐,专门供旅客休息。这朋友挺喜欢中国文化,也挺喜欢许定,许定一进门,体毛浓密的阿拉伯人就扑上来给出一个巨大熊抱:“Oh Dear!”

  好像被大棕熊蹭了一下。许定连忙推他:“谢、谢星…别这样…No…Stop…”

  谢星是友人的中文名字,还是许定帮忙取的。很热情,张开双臂搂过许定脖子,左脸右脸各亲一口:“啵,啵!”

  一股混合着香料与椰枣膏的气味袭来。

  陈昀哲:“……啧。”

  许定:“……”

  谢星是个很爽朗的阿拉伯男人,大笑着,把许定抱得脚跟离地:“欢迎你,我的朋友。”

  许定也只好拍拍他肩膀:“你太热情了。我的朋友。”

  远远的,他听见陈昀哲说:“………感情真好。”

  也听见许樾踮起脚尖,凑到陈昀哲耳边:“中国男人在阿拉伯男的那里很吃香的。”

  “………”

  “中国男人毛发少,没有体味,他们觉得像斯芬克斯猫一样可爱。虽然在埃及搞男同非法。”

  笑容渐渐僵在脸上,许定感觉有点难堪。他希望两个小朋友没听见,他转身和小朋友解释:“这是阿拉伯人的贴面礼,主要是表示欢迎,还有想念,很开心遇见你。”

  好在大林小林和林爸林妈都没多想:“真不错,以后咱家也安排上。”

  这家烤肉餐厅和热砂旅行社有长期合作,味道也还不错,地道埃及烤肉餐,小林一家四口吃得挺开心。许定独自坐在角落,要了份蔬菜色拉和薄饼。他一般不会和客人同吃,许樾却和陈昀哲坐在一起。

  其实没什么,就是一桌吃饭而已。汗水流进眼眶,刺痛眼睛。许定抽出纸巾,擦去汗水,重新抹了防晒。

  听见许樾压低地笑:“你知道吗,咱们旅行社压价全靠Alan美色诱惑各家老板……”

  “……”陈昀哲刀叉拨弄着盘里的库莎丽,启开唇,他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许定回忆第一年自己在埃及全国跑酒店拉合伙的画面,似乎是这样没错。他长相是典型的江南味道,没什么侵略性,加之脾气好,还随身带着清凉油赠品,埃及男人和埃及女人都挺喜欢他,愿意给他的生意开出底价。

  陈昀哲,都是生意,你别想多。

  算了,你想多就想多吧。

  大概温度太高,咬了两块饼就索然无味。

  既定的启程时间是下午一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他要了一杯椰枣汁,起身独自到了后院。

  进入撒哈拉沙漠的地界,风里都有沙子的粗粝。在这里,绿色是珍贵的颜色,澄蓝的天空与金黄的沙丘界线是无比的鲜明,仿佛永远不会融在一起。

  许定想,他也差不多该走出来了吧。

  天底下又不止陈昀哲一个男人。

  再者,他也不是那么需要男人。

  人在沙漠里待得久了会麻木的,空旷的天地间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就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就像那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风里送来的许樾的香水味,许定回过神:“等下你送他回去,出事我们负责不了。”

  却忽然有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他后颈,在他发烫的皮肤上游走,掌心托住下颌,将他偏向自己。许定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震得耳膜发麻,远处许樾的声音穿过庭院,“刚刚还在这的,人去哪了。”

  陈昀哲倾下身,抿过冰镇椰枣汁所以微凉的嘴唇,在他发烫的左脸胡子里轻轻吻了一下。吻到他的酒窝。

  “代表想念,欢迎,还有很高兴遇见你。阿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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