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犹疑周岳到底在不在这里的时候,窗外一阵狂风,把院中的树吹出一片飒飒声。
而后天色沉下来,“台风天”三个字愈发有了具象。
很快,暴雨接踵而至。歪扭的木板间隙里,一瞬间填满了被风吹乱的雨丝。
风声凄厉,雨声瓢泼,一片凌乱。
自上次不欢而散,小南只又来了一次,带着足够吃喝两天的食物和水,又把他从椅子上解下来,只缚了双手,把人丢在了一张非常简陋的床上。
然后看似粗心地把助听器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连这张床也似乎上了些年头,木制的床头上霉斑清晰可见,唯有一床被褥像是新铺上去的似的,整洁干净。
这里的条件很差,方便都是极其简陋的临时厕所。闻霁不敢多吃,只是熬到及其口渴的时候,才端着水瓶嘬饮几口解渴。
夜深人静的时刻,闻霁尝试过去察看大门的情况。门被从外面用铁链锁住,留下的缝隙不足以他的一条胳膊伸出去,他能看到那只锁,却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看不出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闻霁缩在那张床上,双手并在一起,去摩挲耳朵上新增的那一处耳洞。
现在还不是暴露定位的时候。仅仅是一个从小南口中讲出来的名字,没有办法成为有力证据。
正这样想着,他似乎看到有人影,在窗子的缝隙里一闪而过。没有打伞,只披一件纯黑色的雨披,风风火火地穿破了雨雾,向着仓库的方向而来。
很快,一声巨响,像是外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上去的声音,带着回音。
无比沉闷的一声,那扇门一定很重。
而后,闻霁在漫天的雨声里,听到一声怒吼:“周岳!给老子滚出来!”
陈骁一如周岳给他的微信备注,像一条疯狗一样,一下又一下把大门踹得震天响:“操你妈我知道你在里面,跟个孙子一样怂就知道躲着!你扇我巴掌的劲儿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里面都有谁?你不让我进去,我现在立刻、马上报警,你不信就试试,我倒数五个数!五——”
在数到二的时候,闻霁从门缝里看到外间有一个人影十分迅速地跑向声源。
小南跑不了那么快。是周岳。
他果然在这里!
只是门外陈骁数完了“一”,也依旧没有任何开门的声音响起来。
又隔了两秒,闻霁听到陈骁又说:“喂,你好,110吗?警官,我要报警!”
沉重的铁门不是一下打开的,陈旧的铁轮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无比刺耳。
铁轮停下,雨声更加明显了,从室外下进了室内。
闻霁要紧贴在门上,才能勉强在一片嘈杂里听清声音低下来的对话。
他终于听到周岳开口说:“疯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陈骁似是轻笑了一声,对着电话那头说:“不好意思啊,警官,我老婆跟我吵架,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人,我实在是太急了。这不,刚刚找到了...”
等他的话音落了,周岳的声量才敢提高了些:“陈骁你有病?知不知道报假警也是——”
铁轮滚动的声音又响起,把瓢泼风雨再次隔绝。
门缝里,两道交缠的人影一闪而过,留下一件满是雨水的雨披,在地上淌水。间中响起陈骁带着笑的声音:“骗你的。”
他们停在一处视线盲区,闻霁看不到他们了,声音却变得清晰:“闻霁搬出去之后,装也不装了,是吧?衣柜里那些丑衣服都扔了吧?毕竟每次去云湾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周岳喘着气,没有说话。
两个人似乎是身贴着身,影子在墙上挪动着,由长变短,从闻霁的门前路过。陈骁的脚步一顿,转头,在门缝里抓到闻霁的身影。
他问:“关在这?”
周岳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闻霁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一时无法确定陈骁到这里来的身份,到底是敌是友。
从他和周岳之间那状似调情一般的语气来判断,他或许会站在周岳那边,可周岳此时的立场是孙林晟的人...
但他既然一开始没有在这里出现,或许说明他其实对这一场预谋已久的绑架并不知情。况且他刚刚说什么,“关在这”?
难道他是为了自己来的...
没等闻霁判断出个结果,听见陈骁说:“门打开,我进去看看他?”
周岳没做声。
“行,”陈骁妥协,脚步越来越近,“我贴着门,说两句话,总行了吧。毕竟相识一场的。”
何止相识一场,闻霁腹诽,你还欠债累累呢。
闻霁看着一道人影在门前蹲下,又回头:“你站这干嘛,不放心我,吃醋,还搞监听啊?”
周岳当然不承认:“你有病?”
陈骁脸皮一向是厚的,他说:“那里边等我呗,宝贝儿。”
这人真的是把周岳给摸透了。但这一声“宝贝儿”,就能把周岳臊出一张大红脸,哪还可能站在旁边听他们说了什么。
周遭安静下来,陈骁收起了和周岳讲话的那副语气,严肃道:“是喻昉越说周岳可能和绑架你的人有关系,让我找他去了哪。”
听见喻昉越的名字,闻霁语气跟着激动起来:“那你...”
“我不是给他办事的,当然不会实时给他汇报。我们聊聊,”他一改平时的痞子相,说,“是告诉他找人来救你,还是继续被关在这里,取决于我们能不能聊得来。”
确凿的证据还没拿到手,孙林晟的影儿都还没见到,闻霁原本也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被救出去,那样就白来一趟了。
但他想知道陈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点头:“你要和我聊什么?”
“我可以帮你跑出去,”陈骁开门见山,“你答应我,放过周岳。”
“什么意思?”
“周岳就算构不成绑架罪,也是个从犯,”他的声音沉下去,有些忐忑,“如果你获救出去了,能不能不要起诉他。”
闻霁说不清心里有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下,继续试探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火机那个事瞧不上我。我这会儿说不是针对你估计你也不信,反正那件事是我的错,我认,我跟你道歉,对不起。那个钱算我欠的,我会还给喻昉越,因为这件事你记我一辈子,我都没话说。但你别拿这件事迁怒周岳。火机是我背着他当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拉着我去赎了,但典当行坐地起价要四十万,我们只有二十万,真没辙。”
但他到头来也没有卖了你,什么都是他一个人在抗。
“好,”闻霁背过身去,“只要他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我不会为难他。”
“你最好说到做到。”话说不了几句,陈骁又开始放狠话,“你要是敢食言,我不会放过你。”
他转身向仓库深处走去。闻霁贴着门缝往外看,墙上隐隐约约映出一片暖黄色的光,有人在偌大的外间某处角落点起了灯。
或许周岳之前就一直躲在那里。
距离有些远了,无论他如何调整助听器,都只能听得断断续续,全看窗外的风势和雨势。大一些,就什么都听不到;小一些,就隐隐约约。
台风雨不知帮谁,倏地小了一阵。闻霁紧贴在门上,往远处瞧。却依旧不见人,只有两人交叠纠缠的影子在墙面上闪。
周岳在退,陈骁在进。退一步,陈骁就紧跟着进一步,导致闻霁看过去的那两道影子总是黏在一起的。
前文已经无从得知,只在这个时刻突地听到陈骁的大吼:“那个老男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鬼迷心窍的图什么,为了钱?你良心让狗吃了,关在那的不是别人,是你他妈之前身体力行护着不让说不让碰,动他一下你要跟我拼命的闻霁!”
相比之下,周岳的情绪没那么激动,话出了口声音也小,闻霁要用戴了助听器的那一侧耳朵用力去听,才勉强听清,是一句与上文无关的调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