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子上沾着灰,被草率地套上他的两条腿,却再无人为他穿好。一半屁股裸露在外,暴露着腿间那一块已经结了痂的烫疤。
母子对视那一眼,一个眼圈红了,一个抽泣出声。
女人的情绪只翻涌了一瞬。下一秒,她解开喻昉越的双手,用衣袖轻轻擦净他的皮肤,为他整理好仪表。
一些细腻的心思,只有有了小孩的女人才有。还是那一套被人弄得脏兮兮的衣服,在她的巧手下,三两下又恢复光鲜。
她想要把喻昉越抱起来,喻昉越却握紧她的手,说,我可以自己走,妈妈,我不要成为你的拖累。
车子引擎才启动的那一瞬,原本被派去看门的人小解回来,终于发现喻昉越不见了踪影,火速追了上来。
一辆银色的豪车划破夜色,从远郊向着市区,一路疾驰。绑匪的车在后面紧追着,死咬不放。
后面那辆的性能远不及前车,眼看越来越逼近市区,驾驶者心一横,不管不顾,把油门踩到了底。
天公不作美,恰逢此时下起了雨,像是要回收所有提前透支出去的好运气。
雨瀑哗地一下浇下来,涂花了前挡风玻璃,女人下意识轻踩刹车,减了速。
后车却不知出了什么故障,又或是亡命徒上起头来不管不顾,竟然保持着一个极其恐怖的速度,就这么直直地撞了过来。
眨眼之间,两辆车近乎是黏在一起,撞上了路边花池。一声巨响,而后在雨中,一片火光冲天。
汽油发生泄露,火势几乎瞬间蔓延起来,连雨势都无法一下浇熄。
豪车的驾驶位在撞击之下严重变形,迟迟不见有人出来。火势渐小了,有人凑过去看,驾驶位里那张漂亮面孔伏在方向盘上,已经咽了气。
而除了她之外,车上再无一人。
那个大雨夜里,一辆警车划破雨幕,停在离仓库不远的路边。喻兴海拄着手杖,从车上下来,任凭大雨落在自己头顶,一脸焦灼地环顾着四周,颤颤巍巍喊出一声“小越”。
远处,空旷的地面上,缓缓站起一个人影,拖着颠簸的步伐走近。精致的小西装已经满是污泥,脸上也是,神色呆滞,似劫后余生。
“爷爷。”他的手里握着一块手表,他说,“妈妈呢。”
那个雨夜之后,喻昉越没有了妈妈。而喻家康在葬礼那日才姗姗返回南城市,一副装出来的哀恸神色令人恶心。
被爱照顾着的时候,喻昉越总是一副小少爷模样。还在当打之年的喻兴海分身乏术,所以那样的爱是母亲给他最多。
很多年后,他自食其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喻氏长孙的身份。外人不吝给予愈来愈高的赞美,可只有他知道,喻氏小少爷的名号早已经名存实亡。
因为妈妈不在了。
自那之后,在喻昉越心里,连带着给喻家康业一起判了死刑。
就此,他连爸爸也不需要了。
周岳的声音在此时落了。
闻霁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双臂环着膝盖,仍未能从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回过神来。
那天是喻昉越的生日。喻昉越曾经说,他不过生日。
而如今...闻霁浅浅算了算日子,是明天...还是后天呢,他被关在这里,已经有点失去时间意识了。
时间好快,就这样又快一年了。
此时此刻,窗外的这一场雨,似乎连通了时空,他成为了喻昉越本人,或许喻昉越在此后的数个日夜后悔过,宁愿那一晚自己的母亲不要来。
而他此时希望喻昉越也不要来。
之前没有想到周岳会是孙林晟的帮手,所以耳朵上那个能定位的钉是兜底的权宜之计。如果他把位置发送给顾潮西,喻昉越一定是第一个收到风赶来的人。
而如今如果周岳愿意帮他,他一样可以收集到指控孙林晟的证据。
闻霁摸了摸耳朵,打消了发送自己所处位置的念头。
那晚,风里卷着雨,呼啸了一整夜。下得很吵,盖过了闻霁偷偷流泪的声音。
周岳开了一次锁,把厚被子放在他的床头,看着他悄悄抖动的肩膀,又退了出去。
下了一晚的台风雨,喻昉越近乎一夜没睡。辉煌集团在连续几日的施压之下,已是强弩之末,前一天费康宁带着人去做了高层几个股东的工作,如果不出意外,等股票开市,一切都会有个定音。
九点。股票市场开始正常买卖的时间,他和费康宁名正言顺拥有了辉煌集团一半以上的股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最大股东。
喻昉越提了几天的一口气,这才算有惊无险地吐了出去。
孙林晟失去了辉煌的所有权,已然自身难保。但这一摊事回天乏术,就意味着他将有更多的精力放到闻霁那边去。
闻霁才是他握在手里的最大筹码。
正当喻昉越调用了所有人力,打算在南城市全城地毯式搜索闻霁的下落时,顾潮西打来了一通电话。
他几乎是立刻就接起来:“怎么样,闻霁有消息了吗?!”
顾潮西说:“闻霁的GPS信号有动静了,在某一个位置闪了几下,但没来得及显示具体地址,就消失了。我怀疑是他遇到什么比较紧急的情况...”
喻昉越的语气有些急不可耐:“大概什么位置,我叫人去搜,快点!”
顾潮西动作很快地传来一个GPS的信号位置。
喻昉越打开地图的瞬间,瞳孔一缩。
不用叫人去搜,他知道那是哪里。即便再多年过去,他也一眼认出那附近是什么地方。
喻昉越握紧了手机。只是一个小小的GPS信号,当年的那些经历就如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他太被动,那些记忆铺了满地,像零碎的刀片,他稍稍一动就在他身上割一道,每个碎片都未必多痛,但慢慢拼成完整一副,就足以让人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当年被绑去的那个地址,在喻兴海的命令之下,消息得到了全面封锁,少有人还知道具体位置。
消息只能是喻家康放给孙林晟的。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胜过了所谓的父子情面。
喻昉越的身体却不允许他多想,在那些恐惧的情绪将他填满之前,已经带他跑了起来。
进入车库、打开车子,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回过神时,竟已经行驶在当年母亲驶过的那条路上。
妈妈,原来当时你这样心急吗。
原来我对闻霁...已经爱到像你爱我那样深。
你拼了命救回来的儿子如果因此重蹈了你当年的覆辙,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后悔当年那样保护我?
妈妈,对不起,可我还是要去。当年我没能保护您,如今我一定要保护好他。
您会理解我的,对吗,妈妈。
他握方向盘的手在抖,可脚却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作者有话说】
喻总的PTSD要破而后立。现在就是在破了。
小闻,他在为了你勇敢面对当年最怕的东西了,你有感受到吗。
◇ 第90章 你不是最喜欢干净的吗
前一晚周岳拿被子来的时候,顺便帮闻霁滴了眼药水。但没什么用,闻霁浑浑噩噩地醒来,眼睛还是肿得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睡没有睡。只依稀记得只要闭上了眼,就能够看到喻昉越一路疾驰向他本来的样子。
他迷迷糊糊地讲,不要来,你不要来。挣扎着醒来,发觉只是他的幻觉,悬着的心放一半下来,又变得浑浑噩噩。
眼前依旧是漫长漆黑的夜,仿佛没有尽头。
他就这样终于熬到了天亮。
早饭依旧是小南来拿给他。只是一天不见,小南似乎又憔悴了一些,一副同样没有睡好的模样,将早餐丢给闻霁的时候,态度更差了。
“小南。”见他要走,闻霁开口叫住他,请求的语气,“可不可以帮我解开手上的绳子,磨出血了,很痛。”
讲这句话,也不过是碰运气而已。毕竟小南已经走到了门边,正摸索着落锁。
闻霁话音落了,他没做反应,依旧专注地摆弄手里的锁。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往常做起来不要两秒的动作,他这次却始终对不准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