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条消息,闻霁的心怦然乱跳,连请假的说辞都漏洞百出。
一开始礼貌说,对不起喻先生,我周一临时有点私事要处理,先算了吧。
喻昉越说好。
到了周四,又临时说,对不起周五也有点急事要处理,没法过去了。
喻昉越很久之后才回复了个好字。
到了周末晚上,又不出意外地收到这样的信息。
喻昉越这回没再说好,只回复了一句话:
「如果很勉强,不想再来的话,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女声播报出这条消息的时候,闻霁在按摩店前台的行军床里窝成一团。
他听了一遍、两遍,听到第三遍的时候,突地就有点难过。
他很想反驳,不是不想再来,是不知道怎么再来。
“我很想再和你待在一起的,喻先生。但是...”
但是一开始是我见色起意,原本是想,露水情缘,只一次,彼此都开心过,此后就和陌生人一样,再也不要见面了。
怎么是发展到亲吻这一步的呢。怎么会在得知对方没有那个功能的时刻,想到的不是快点离开,而是要迎难而上,不知几斤几两想要把人治好的呢。
对着收声筒犹豫片刻,因为不肯松开的手而被拖得冗长。
闻霁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上划,这条被空气填充了一般的语音就此被毁尸灭迹。
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复任何内容,喻昉越也没再和他讲过话。
闻霁从前一天晚上眼睛就有些不舒服。有点干涩,有点畏光,都是从没有过的症状。
一觉醒来,并没有任何好转,甚至连睁开都有些困难。
于是他放弃用眼,在盲道上摸索着前进。
从棠边巷回到周岳出租屋所在的西林巷,需要先经过一个路口,拐一个弯,路过闻霁常去的那家医院。再继续向前走,拐两个弯、等两个红绿灯,就可以抵达西林巷口。
差几步拐入巷子里的时候,闻霁突地感到一阵晕眩。他在原地站定,想缓和一些再继续走。
但视野里原本虚焦的那些影,渐渐模糊成一片完整的白,然后褪色,退化成完全空洞的黑。
他甩甩头,黑色被甩退一点,眨个眼的功夫,又漫上来。
这样的情况反复了很多次,没见好。
他在这样的来回变换中,想起如果没有那一个不明不白的吻,自己此时本该准备去喻昉越的家里赴约。
只不过是个吻而已,本来就是馋人家的身子,此时不过是大餐没吃到嘴里,意外尝了道开胃小菜,怎么就别扭得没个人样了。
想到这里,身体情况却不允许他继续再往下想了。不只是眼前形色变幻,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长了东西的那个位置突然开始跳痛,有规律地,砰砰、砰砰,好像随时都要炸开来。
他没办法再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步,只能找到一根路灯杆,半扶半瘫地靠在上面,浑身无力。
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自己或许下一秒就会死掉了。
好遗憾,他突然觉得好遗憾。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推掉原本可以和喻昉越见面的机会呢。
他的眼前好像闪起了人之将死前,回光返照的走马灯。闪得太快,他现在的脑子已经有点跟不上,但一帧一帧反反复复出现的,全都是同一个人。
从他面前反复闪过的喻昉越,无非让他开始反思一件事情:他真的有那么想睡喻昉越吗,一个身患ED的靓仔?
想睡到不禁费尽心思去给人做所谓的“康复治疗”,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费时费心费力,一腔孤勇要把一个人从0治成100,是不是比登天还难?
头太铁了,闻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看、身材更优秀的人了是吗?
况且,你也并没有真正见过他的脸啊。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很好,真的很好。会冷着脸把看破他秘密的人赶出房间,冷言呵斥,说着“敢说出去你就完了”这样威胁的话,却还是在离开的时候毫不吝啬地留下一笔可观的小费。
明知道自己眼盲,却还是在灯光骤然亮起的时候,掌心覆在他眼前,替他挡住刺眼的光;带他去大排档,吃需要排一个月队的天价海鲜——
在他弓着腰忙了一晚之后,体贴温柔地问他,“累吗”;
能注意到他落荒而逃时不小心磕到的小腿,关心他疼不疼。
有这样那样很多很多的细节。
早早没了父母的童年,这样细节少有。更不必说之后独自念书的那些时光,尤其是侧腰上留下徽章疤痕的时候。
在跑马灯前,闻霁有些恍惚。
我无数次尝试着去靠近他...
好像既不是为了他的钱,也不是为了他的脸...
想到这里,脑袋已经快要裂开来了。
就在他要彻底倒在地面上的时候,后面伸出只手,拍拍他的肩膀:“闻霁?”
他艰难回头,已经看不清来人是谁,只觉得那人的嗓音熟又不熟。
“谁啊?”他没什么防备地问。
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重要了,现在敢动手,搞不好你就要背一条人命的,小子。
“我陈骁,想问你个事,那个周岳他——诶!诶你别倒啊,我什么都没对你干啊!”
哦,陈骁。那个总是去店里骚扰周岳,刺着条花臂的大高个愣头青,没文化,行事莽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这人骚扰人不算,还企图到自己这来刺探情报?
“你能不能...对我岳哥好点啊?”
说完这句话,闻霁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有点后悔,这嘴张开了就不听话,他想说的明明是,你能不能别老去找我岳哥事了啊。
再睁开眼,入目已经是医院肿瘤科的装潢。床前站了一圈人,闻霁一一环视过去,好像全是老熟人,熟到他只凭身形都可以认得笃定。
他声音有些虚弱:“真巧啊,今天不是周四,我又来了。”
“还开玩笑?”主治医生拿着刚做的CT,面色严肃地跟他讲,“那个东西生长速度突然加快,比你上次复查的时候直径增加了将近2毫米,今天是视神经二次压迫,导致的突然昏阙。”
“哦,”闻霁耐心听完,问,“这意思就是...暂时还死不了是吧?”
医生被他气得跳脚:“这意思是你得尽快安排手术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闻霁一边应下来,一边问,“我这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之前一直挺稳定的。”
“你问我?”医生反问他,“你问问你自己呢,最近有没有情绪不稳定?大起大落大开大合,都能刺激到那玩意生长。”
哦,破案了。合着还是那一个吻的事。亲一口,不知道是太激动多巴胺飙升还是后来躲着喻昉越郁结,反正这两个选项里总有一个是正确答案。
闻霁想起没着落的医药费,又有点头痛。他又问医生:“这个手术…风险几几开啊?”
医生一脸警惕看着他,生怕他因为潜在的手术失败几率弃疗:“你问这个要干什么?”
“我不跳楼,我肯定积极接受治疗,真的。”闻霁笑着打包票,“就是我存款不够手术费,我八成得跟人借钱凑手术费呢,不得给人家吃颗定心丸啊?别人家钱借给我了,我下不来手术台,那不成老赖了。”
医生讲不赢他的贫嘴功力:“五五开。切除不难,但它和你的神经组织长得太近了,难在分离,且不容易切干净。”
哦。闻霁心里一沉,不光是这次不好切,以后还可能复发。
但他还是笑出来,点点自己的脑袋:“能不能想办法先让它暂时变小一点,呃,我的意思是...让我正常出一趟门,别在半途中又昏过去?”
医生绝不可能苟同他这种作死行径:“你还想干什么?”
闻霁伸出两根手指,打商量:“就两天,行不行?两天应该不难吧?这两天能不能...暂时用药物之类的...压制一下?应该可以的吧?我也是学医,你不要骗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办...办完我就回来接受手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