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掩瑜(86)

2025-11-15 评论

  第二第三次复诊,那个浅浅的造影奇迹般地没有再扩大的迹象。

  喻昉越再和医生聊起闻霁的病情,医生答复他,目前看来情况还算稳定,可以暂时使用药物控制,观察情况。但隐患仍然存在,像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爆、又何时引爆。

  喻昉越把日子小心翼翼地过着,在闻霁的面前,对那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危机避而不谈。

  但风浪来临前,不会在任何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予以警告。

  那一天就在谁也没有预料之中,悄无声息来了,猝不及防。

  闻霁复学后的第一学期,夹杂着许多始料未及的事情,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寒假,喻昉越真的说到做到,要带他环游世界。

  闻霁却突地失去了兴趣,只在南城附近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说,我们去这里隐居吧。

  他购入了一支更高级的录音笔,交给喻昉越,并给他下达任务:他以后每天都要给自己念一首情诗,必须原创。

  喻昉越破天荒地应下来。

  一整个寒假,崭新的那只录音笔里多了几十条录音。闻霁把它当宝贝,只要喻昉越不在身边,哪怕只是几步远的距离,都绝不撒手。

  他渐渐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时常听到好像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却发现是自己的幻听;当真的有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又觉得那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喻昉越不在身边的时候,这是唯一能提供他充足安全感的东西。

  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寒气兜兜转转,直到快要开学,都还迟迟不肯散去。

  有一日清晨,闻霁醒来,发觉世界变得好安静。

  南城的天气全年难见雪,此时的窗外竟有一点雨夹雪在飘。冬日树的枝干不剩多少叶子,显得有点光秃。没有飞鸟,灰蒙蒙的天色做背景板,看不到一点活物的痕迹。

  他以为是这样所以才安静。

  直到他偶然发现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来电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

  他拿起来,却发现手机并没有开启静音。

  而后喻昉越开门进来,对着他嘴唇开开合合,却不出声。

  闻霁笑开:“说什么哑语啊,一大早——”

  话没说完,笑了一半,表情凝滞在脸上,再动不了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山谷,每一块骨骼都是加固这座山谷的磐石。他能感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在体内横冲又直撞,撞痛内脏和皮肤,却就是逃不出他的身体。

  山谷偶有风口,时不时慷慨地漏一丝丝的声音给他。但用处太可怜了,不如没有这样的施舍。

  而喻昉越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

  闻霁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着又张口:“你刚刚跟我说话,出声了吗?没有吧?”

  喻昉越嘴唇没再动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得稀稀疏疏,又怎么可能听得清喻昉越。

  手机的震动停了,闻霁低头去看,发现未接来电已经不止一通,都是周岳打给他的。

  打开微信,果然消息已经堆成了山。

  他没心情也没能力会周岳一个电话,只能敷衍回复了消息,算是报过平安,其他的回头再讲。

  做完这些,注意力回笼,空气又是死一般的寂静。闻霁一下子不知道视线应该落在哪,张望几个来回,还是忍不住看向喻昉越的脸。

  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张张合合、几经犹豫,还是害怕地退缩,一言不发。

  那一段时间似乎很漫长。之后,他好像终于接受了什么事实,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有望不到边的沉寂:“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

  他掉以轻心了。过了太久正常的日子,他几乎忘了还有一颗“随时失聪”的定时炸弹,在很久前的某一天被深深地埋下,横亘在他和喻昉越之间。

  而这颗炸弹,在终于成功被他遗忘的这天,不负众望地炸了。

  这一炸,终于炸塌了他的世界。满眼的断壁残垣,漫天的碎石瓦砾,全都堵在了他妄图再次听清喻昉越声音的耳道里。

  他此时的视野依旧清亮,喻昉越站在他面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饱含深情的眼,无一不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却听不见了。

  喻昉越没再说一句话,沉默着走近他,把他拥在怀里。

  他挣扎着,不管动作怎样大,在他的世界里,都安静极了。

  很可怕。雪是白的,天是灰的,床单是酒红色,喻昉越依旧那么俊朗好看,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听不到风声呼啸,就想象不到外面的雪有多大;听不到鸦鸣鸟叫,就感受不到生命的存在。

  他只能看到喻昉越的嘴巴徒劳地张张合合,可他的安慰、他的爱意、他的喘息,没有一声可以入耳。

  喻昉越箍着他,贴近他的耳朵讲话。可闻霁却只能感受到一股股热流倒灌,他肩膀微耸,缩起脖子想躲,喻昉越却不许。

  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突地奋力将喻昉越推远。他故意讲得很大声,几乎是用喊的:“你别说了!我听不到!我听不到了你还不明白吗,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你听得到的,闻霁。你、听、得、到、的,是不是?”喻昉越很有耐心,他一字一顿,坚持要把话说完,让闻霁读他的口型。

  同居那么久,相爱那么久,彼此之间早都生出了无间的默契。喻昉越只要张口,闻霁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喻昉越要说什么。

  他把头撇向一边:“我看不出你在说什么,你别试了。”

  他只是不愿意喻昉越再做无用功罢了。

  “看着我,闻霁。”喻昉越捧起他的脸,还在坚持不懈地说着什么。

  我爱你。

  他看清喻昉越一遍一遍重复的口型,是“我爱你”。

  闻霁的眼眶一下子热了,热得又想把人推开:“你别说了行不行啊!”

  喻昉越叹一口气,张张嘴,示意他:“好,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

  面上神色有点委屈。

  闻霁抽抽鼻子,看着喻昉越的样子,有点心疼。他反思喻昉越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些。

  于是他的头垂得很低,声音也很低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

  喻昉越不敢再张口说话了,就捞起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生自己的气也不行。」

  闻霁可以感受到他写了什么。毕竟每一个字,从喻昉越的指尖落在他掌心,都那么坚定、有力。

  闻霁鼻头一酸,泪腺失了控一样,他只能赶紧又把头撇到一边去。他这下没法说“我没在生自己的气”来反驳了。

  喻昉越没有再强行与他对视,只不停地在他掌心写着什么。

  「闻霁。」他写,「你想听什么,我做你的耳朵。」

  闻霁想起他第一次手术前, 舍不得离开,太想告诉喻昉越他的真实姓名,所以趁喻昉越还在梦里,偷偷捞过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喻昉越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此时都无形落入他掌心。闻霁在心里一个一个还原出来,横平竖直,只觉得比自己写的好看多了。

  他说:“你再写一遍我的名字。”

  喻昉越从善如流,又一笔一划,写下「闻霁」这两个字。不仅如此,还在末尾画了一颗爱心。

  闻霁感受着这一切,视线却始终落在窗外。喻昉越写完最后一笔,他的掌心不自觉地收握了一下,而后问:“外面的风...大吗。”

  喻昉越写:「不大,树都没有动。」

  “那有鸟在叫吗?”

  「没有,很安静。」

  “胡说。”闻霁反驳他,“刚刚我明明看到有鸟飞过去了。”

  「有鸟飞过去,没有鸟叫。」

  喻昉越从兜里摸出手机,他想说的话太长了,而他写得太慢了。

  他低头,窸窸窣窣地打字,闻霁在一边安静地等。

  他打完一行,举起手机来给闻霁看:「你看,其实你用眼睛看到的,就已经是完整的世界了。 如果你想听,我写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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